帝芒三十三年的孟秋,洛水之畔的夏都斟鄩飘着金桂香。青铜鼎里熬着的粟米粥冒着热气,夏后帝芒坐在玄纁色的席垫上,枯瘦的手指拂过龟甲上的裂纹——那是太史刚解读出的“迁商”吉兆。他抬头看向阶下躬身的商侯子冥,声音像浸了露水的松针,软却有劲:“殷地沃野千里,宜畜牧,可避淮夷侵扰。你带族人迁去吧,夏商本是同脉,勿要失了和睦。
子冥叩首时,玄色衣袍扫过殿内的玉琮,清脆的声响里藏着顺从:“臣遵后命,必让商族在殷地繁衍生息,岁岁纳贡,不负大夏。”
这一迁,便是二十余载。帝芒在位五十八载而崩,葬于洛水南岸的邙山,三年孝期过后,其子帝泄登位。彼时商族已传到第七任族长,子冥之孙王亥——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肩宽如牛犊,袒露的臂膀上虬结着腱子肉,古铜色的皮肤被日光晒出深浅交错的纹路,那是常年在牧场驯牛、在商道赶车留下的印记。他浓眉如墨,眼窝略深,一双虎目亮得像夜间的火把,笑时会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下颌的短须硬挺如针,说话声浑厚得能震落屋檐下的积灰,偏生指尖却灵活得很,既能攥紧牛鞭驯服烈马,又能捻着算筹理清十车货物的账目,更难得的是,喉间藏着副好嗓子,牧场上的歌谣经他一唱,连牛羊都肯多吃两口草。
帝泄十二年的仲春,殷地的柳芽刚抽绿,王亥便带着弟弟王恒和三十辆牛车,载着麻布、青铜刀和驯养的壮牛,往西北的有易氏部落去。牛车上的铜铃叮当作响,车辕上挂着的玄鸟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王亥斜倚在车头,赤着脚踩在车板上,脚趾紧扣木板的纹路。王恒勒住缰绳,看向兄长:“哥,有易氏偏居深山,素来排外,咱们带这么多货,会不会……”
话还没说完,王亥突然张口唱了起来,调子是商地流传的牧歌,歌词被他改得诙谐:“有易氏,住深山,缺麻缺布缺牛栏。商族来,送暖寒,换得兽皮好过冬!”歌声顺着风飘出去,连拉车的老牛都跟着甩了甩尾巴。他唱罢大笑,拍了拍王恒的肩膀:“你忘了?去年派去的信使说,绵臣的部落冬天冻死了十多头牛,他急着要咱们的牛种呢。咱们带的不是货,是他们要的生计——再说,我这嗓子,说不定能先唱软他们的耳根子。”
而此刻,有易氏的议事厅内,绵臣正对着案上的兽皮地图发怔。他身材矮胖,肚子凸起像揣了个陶罐,手指短粗,却总爱把玩一柄磨得发亮的青铜匕首——那是去年从淮夷部落抢来的战利品。听到武士来报“商族王亥带三十辆牛车求见”,他眼底先掠过一丝贪婪,随即又沉了下去,对身边的亲信巫祝低声道:“王亥这几年在殷地折腾得风生水起,连夏后都赏了他‘驯牧伯’的称号,你说他这次来,是真来贸易,还是来探咱们的底?”
巫祝穿着绘有鸟纹的祭服,声音沙哑:“首领,商族的牛车能拉货,也能运兵。王亥带这么多牛来,说不定是想借着贸易,摸清咱们部落的户数和武士数量。不过……咱们部落的牛快撑不过下一个冬天了,要是能从他手里换得牛种,明年的粮食就能多运出三成。”
有易氏部落族长绵臣冷笑一声,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换?我有易氏凭什么跟他换?他王亥会驯牛,会造车,会唱歌,族里的人提起他就眼热——连东边的郁夷部落,都宁愿绕远路去商地换麻布,也不来找咱们!再让他这么下去,咱们有易氏迟早要被商族吞了。”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你去取些‘合春药’来,再告诉蓟芸,晚上设宴,让她想法子把药下在王亥的酒里。若是能探探他驯牛的法子最好,要是探不出来……就等他药性发作失了体面,我便以‘秽乱部落’的罪名杀了他。”
巫祝愣了愣,连忙应声:“首领英明,这合春药是去年巫祠采了鹿鞭、淫羊藿熬制的,药性烈得很,男人沾了便难控住。”
不多时,武士引着王亥兄弟走进议事厅。绵臣立刻换上一副热络的模样,起身相迎,目光却在王亥臂膀的肌肉、腰间的青铜刀,以及门外那些壮实的牛车上转了个遍,最后落在王亥手中的兽皮图纸上——那上面画着改进后的牛车,车轮裹着青铜,车辕加粗,比他见过的任何一辆车都结实。
“王亥族长远道而来,快坐!”绵臣拉着王亥的手,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心里更不是滋味——他自己养尊处优,手掌软得像面团,哪有这般常年劳作的踏实感。“不知族长这次来,想换些什么?”
“我要你们的兽皮、矿石,还有山上的草药。”王亥直言,手指在石桌上比划着牛车的结构,“另外,我想教你们的族人驯牛——用牛拉车,能省一半的力气,冬天运粮食也不会误事。你看,这车轮裹了青铜,拉货更多,走得更稳。我派工匠教你们做车,条件是今后有易氏的兽皮,优先卖给商族,价格比卖给其他部落高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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