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肉成疮因甚事?”道衍声音低沉,却字字敲打在买的里八剌心上,“割去的是已然腐朽不堪的旧肌体!看似成疮,实则是祛除病灶必经之路!施主所虑‘负前人’,不忍割肉,岂不知腐肉不去,脓毒内侵,性命危矣。”
“性命之忧?”买的里八剌浑身一震,愕然抬头看着道衍。
道衍毫不回避他的目光,继续道:“眼前欢喜未为欢,现下的风平浪静并不长久,风险随时可能出现,所以亦不危兮亦不安。危险从何而来?想来施主心中也略知一二。”
“不如守旧得安全,意思不是说要保持现状吗?而现状又是不危不安,何解?”买的里八剌追问。
“世事变化无常,守旧得安全只是暂时,而非长久,守着旧心、旧势,如何能够融入新的天下?贫僧看来,施主出身富贵之家,想来身份非凡,可越是如此,越在风口浪尖,难保太平。”
“那……请大师指点迷津。”买的里八剌的声音有些焦急。
“阿弥陀佛。”道衍双手合十,语气恢复平和:“世事无绝对,眼光自不同。施主身在其中,着了尘相,惟顺应天命,方得始终。”
“顺应天命?”买的里八剌默念。
“请问大师天命何在?”买的里八剌问了一个近乎白痴的问题。
“阿弥陀佛!”道衍长呼一声,“天道不需求,天道就在你我、芸芸众生之中。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施主岂不知乎?”
买的里八剌沉默了。得道?失道?得道者,得天下,失道者,失天下。大元之所以一败再败到如今的地步,不是因为朱元璋这样的反抗者,而是因为失了民众的心。若是人心皆向大元,再有一百个、一千个朱元璋,也难成大事。
换言之,朱元璋能够成就帝业,离不开天道,离不开民众的支持。如今奉天承运者,大明也,天道掌握在朱姓皇帝手中,逆天而行,终无善果。
如今的局面,既不答应,也不反对,或许可保一时太平,但毕竟拂了圣意,说不定哪天就祸从天降。若是答应,不仅可以返回草原,还能够庇护族人,也许大元能够以另一种形式复兴起来。
买的里八剌一扫来时的忧愁,心情轻快了很多,对于道衍深施一礼。
“多谢大师解惑,晚辈茅塞顿开!”
道衍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合十还礼:“善哉!施主能悟,便是大智慧。前路虽艰,然心灯已明,便不惧黑暗。”
买的里八剌再三拜谢之后,带着袁不花帖木儿和贴身护卫离开了普济禅师庙。他心意已定,步伐稳健,山色也随之一变。
买的里八剌突然感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有所为,不负祖宗。”
送走了买的里八剌,道衍长舒一口气:“忽悠人,真是个力气活儿。我佛慈悲,弟子是不得已而为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皇权在上,咱惹不起。”
乾清宫,御书房。
“道衍大师那儿有消息了?”正看奏折的朱标发现秦顺走了进来,抬头问道。
秦顺答:“是。道衍大师奏禀陛下,不负所托。”
朱标眉开眼笑:“道衍大师真有两把刷子,好腿都能给忽悠瘸了。买的里八剌涉世未深,肯定不是这老狐狸的对手。”
秦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刷子,什么瘸了?没听说崇礼侯瘸了呀!
“你听不懂没关系。咱们静候佳音。”
秦顺试问:“小的好奇,京师之中僧庙甚多,陛下如何知道崇礼侯一定会去普济禅师庙?让道衍大师早做准备。”
“去哪个庙求签,对崇礼侯来说都一样,但只要稍加引导,便能如我所愿。”
“陛下圣明烛照。”秦顺搜肠刮肚地憋出一句。
“行了,你小子肚里有几个词儿啊,还在这里拽文。还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去倒茶吧。”朱标指了指空着的茶杯。
“是!”秦顺忙不迭地端走了空杯。
令朱标意外的是,第二天下午就收到了崇礼侯的奏折,内容如下。
“臣本北漠遗裔,旧元宗室。昔者王师北定,乾坤再造,臣以幼冲之龄,系缚阙下,诚惶诚恐,待罪南宫。然太祖高皇帝天恩浩荡,不以臣卑鄙,赐爵崇礼,优渥有加,使臣得保首领,沐浴王化,于金陵繁华之地,享太平无事之福。此乃再生之德,臣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
陛下嗣承大统,仁被四海。自御极以来,臣蒙殊遇,信重有加。囊者宵小欲取臣之性命,陛下不避凶险,舍身相护,此等恩义,重于泰山!臣每思之,感激涕零。陛下于臣,非惟君上,实同再造父母。
今和林初定,而余氛未靖。旧元残势,畏威北窜,然其心未革,犹恃遐荒,恐复为边患,使苍生复蹈兵燹。臣闻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既蒙陛下如此厚恩,岂敢苟安享乐。
陛下圣心仁厚,泽被苍生,草原之民,亦在其列。陛下欲令臣北归开平,招抚部众,永沐和平。闻此圣意,臣初时惶恐,惕息不安。臣才疏德薄,年齿尚轻,恐负陛下重托,有辱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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