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奇岩坐着炮塔舱盖,目光越过河江城内建筑物的那些破败屋顶,投向远处山坡。
京人、傣人的竹楼群落在晨雾中沉默着,如同初醒的女人,而风吹雾散后,远看去则仿佛山梁长出了黄绿色的鳞片。
更高处,战火已经熄灭的农田里,几个苗人的身影在庄稼间穿行,捡拾遗落的弹壳,投入背后背着的竹篓,就像捡拾稻穗一样,很自然、很平静。
山风悠然地拂过梯田,捎来几声悠远的竹叶哨音,像莽莽山林在一声声地叹息。
脚下,硝烟尚未散尽的河江城南,雷诺FT-17像个沉默的钢铁宠物一样停在教堂前的碎石地上,炮塔上新鲜的弹痕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那面惹祸的破烂三色旗早就扯下来了,这时华奇岩看过了一圈周围,享受了一会儿难得的安静气息,便将它卷吧卷吧,彻底塞进炮塔后面的防水帆布扣着的杂物篮夹层深处——这是战利品。
然后把步枪还挑着的小衬衫拿下来,团吧团吧扔进驾驶舱。
“等我会儿!”
“喀!”地一声,秦燕把驾驶舱铁门关上了。
没片刻,又“喀”一声,驾驶舱门打开,她“噌”一下窜了出来。
就见这位还是少女模样的小中尉站炮塔旁边车帮上,敞着怀,把衬衣掖进腰带,然后大马金刀地抖搂一番土黄的工作服裤子,再重新紧紧土黄帆布制的腰带,把带火焰形浮雕的铁扣扣上,挪好屁股上面挂着手枪的位置——
这才甩了甩头发,把脖子上当啷出来的挂饰重新塞回衬衣里面整理好,最后“刷”地一抖身上外罩的夹克式军装,也不系扣,两手插兜,大摇大摆地脚尖一点,膝盖都不弯地蹦下雷诺车体。
再向华奇岩潇洒地一摆头:
“走,上六连那边!进去看看,划拉划拉,看看有啥好用的家伙什没。”
“战副营长不是让咱们原地待命吗?”
“他谁啊?管得着我吗?又不是一个单位的。”
秦燕对华奇岩的话嗤之以鼻,两手插兜,大摇大摆地就往那个插着天线的尖顶教堂那边晃了过去。
跟着秦大中尉身后,华奇岩暗自腹诽:
她把那脸洗干净其实挺好看的,鼓鼻子鼓脸,一乐两个小虎牙,满满的青春气息,又招人爱,可惜,跟她那憨嗓子,这手插兜晃荡的兵油子样,实在不相称……
教堂这边,六连的兵已经放了警戒哨,还有几个兵正里出外进地搬东西。
秦燕当仁不让地走华奇岩头里,扬脖子冲那边喊:
“刘副连长,我们找几个配件!”
华奇岩看那边,奇怪:刘为锋也没在那儿啊。
然后就见秦燕两手插兜,大摇大摆,晃到教堂门前。
教堂两扇大门,一扇敞着,一扇虚掩,几个兵正从敞着那边往外搬东西,秦燕便拿脚尖把另一扇虚掩的门推开,俩人让过六连的兵,就晃了进去。
俩人一进去,面前陡然一暗,与硝烟散去、阳光明媚的外面不同,宗教的灰暗与战争的混乱,那种混在一起又分明各自割裂的感觉,便扑面而来。
教堂内部很宽敞,因此的,也比较昏暗,光线是透过墙上彩色玻璃的破洞投射进来,形成几道光柱,照亮弥漫其中的尘埃。
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传统的教堂,只是因为战争而被征用了。
一眼看过去,几条长椅东倒西歪,几支烛台滚落在地,地面还大片大片地散落着破碎的彩色玻璃。
现在,礼拜大厅的原有物件都被归置到一边,几排沉重的木制弹药箱粗暴地堆叠在一起,取代了倾倒的唱诗班席位。
一名亚裔模样的土著嬷嬷蜷缩在祭坛下的祈祷台后面——原来副连长刘为锋在那边,正在和颜悦色地与之说话,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教堂的中心,一张原本大概供奉祭品用的巨大橡木长桌被彻底挪用——端头处摆着一堆弹药箱、粮袋、食品箱之类的物资,桌上则铺着一张巨大的大比例尺军事部署详图,占了大半个桌面的幅度。
地图旁边,一台笨重的野战电台占据了另一半桌面,几条军用线缆如同怪物心脏的血管,缠绕着电台机身,又从桌沿垂落,接驳到一组暗绿色的老式电池组上。
电台周围散落着法文电报稿纸、被压得扁平的法式军用饭盒,看样子都没来得及关机——电台指示灯还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弱的黄光。
华奇岩进来后,目光第一时间就被这张厚重长桌吸引了过去,因为这里有华奇岩每转移一地的最大关注点——地图!
华奇岩来到桌前扫了一眼:
地图上用红蓝铅笔潦草勾勒着方块形部队符号和防御圈,不同番号的法文缩写(RE 9、Tn 1、B.C.M 3)像疮疤一样点缀在交通线上。
即便看不懂法文标注,也能看出图上显示的是安南北部地区。
地图一角,一瓶廉价红酒被打翻,猩红的酒液浸湿了太原(Thai Nguyen)至河江(Ha Giang)之间的狭长地带,像一道不祥的血痕。
然而,这种时刻,能够更加吸引华奇岩的,还不是这些临时搭建的为战争而生的神经中枢,而是长桌后方、紧贴祭坛一侧,那面高大的墙壁。
他还顾不上详查敌人的军事部署,只向周围扫视了一眼,目光就已经被长桌尽头的这面墙壁给牢牢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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