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瑾着实没料到,这更深露重的时辰,练武场中竟还有人。
定睛看去,竟是赵旌旗。
那抹纤细的身影茕茕孑立,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格外单薄,月光洒落,勾勒出她略显清冷的轮廓。
陈怀瑾心中微讶,印象里这位公主殿下总是那般柔柔弱弱,像春日初绽的嫩柳,经不得一丝风雨。
他不禁想起夜市初遇那晚,她惊慌失措地撞入自己怀中,那份轻颤与无助,仿佛犹在臂弯间残留。
按他那个世界的算法,赵旌旗的年纪,不过是个刚踏入大学校园的女孩儿,眉梢眼角尚带着未经世事的青涩。
可在这南宋,十五及笄便是待嫁之龄,寻常人家的女儿,怕是早已许了人家。
时代不同,女子命运,便如浮萍飘摇,身不由己。
赵旌旗生于天家,顶着帝姬的尊号,可这尊号何曾带给她半分欢愉?
靖康耻,犹未雪!父兄北狩,山河破碎,她一个弱质女流,顶着“亡国公主”的名头,在敌国金人的眼皮子底下挣扎求生……光是想想那步步惊心的日子,便足以令人窒息。
那需要怎样的隐忍与煎熬?
如今好不容易归国,本以为能得片刻喘息,谁知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手,竟又将她推向火坑——被当作和亲的筹码,再度献予那虎狼之邦!
陈怀瑾心中喟叹,这世道何其不公?
造化弄人,弱者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半分。
他心绪翻涌,一时竟未察觉场中动静。
只见赵旌旗似被什么牵引,脚步轻移,竟朝着那一排排陈列兵器的架子缓缓走去。
练武场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林林总总,寒光在月色下幽幽流转。
虽多为未开刃的演练之器,棱角却也分明。
陈怀瑾心头一跳:她这是……想不开?
深夜独至此处,面对这森森兵刃?
念头刚起,又觉不该如此揣度。
目光落在她身上,仅着一件素色单薄的睡裙,夜风拂过,裙裾轻扬,勾勒出少女婀娜却更显纤弱的身姿。
不同于自家娘子沈江淩的温婉知性,也不同于小姨子萧烬萝的飒爽英气,赵旌旗身上有种独特的、易碎的柔美,让人见了便不由自主地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眼看她越走越近,纤白的手指几乎要触到冰冷的兵器架,陈怀瑾不敢再等。
他下意识地轻咳一声,脚下也稍稍用了点力,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
“啊!”
果然,那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赵旌旗如受惊的小鹿,猛地一颤,整个人瞬间瑟缩着后退半步,仓惶转身,脸上血色尽褪,满是惊惧。
陈怀瑾暗叫糟糕,自己这“提醒”似乎变成了惊吓。
他连忙快步上前,声音放得极轻极缓:“旌旗姑娘,是我,陈怀瑾。莫怕。”
看清是他,赵旌旗紧绷的肩背似乎松了一瞬,眼中惊惶未散,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然而,下一瞬,出乎陈怀瑾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她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猛地向前一步,整个人直直地、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扑毫无征兆,力道不小。
陈怀瑾猝不及防,被撞得脚下踉跄,连退了两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怀中已多了一个温软而微微颤抖的身躯。
夜风拂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沙沙作响。廊下灯笼的光晕昏黄,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赵旌旗的反应完全出乎陈怀瑾意料。
那娇小的身影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带着一股幽兰般的淡淡清香,竟一头扑进了他怀里。
温软的身躯带着微微的凉意,贴靠上来,像一块受惊的、需要温暖的玉。
“还好是深夜无人……”
陈怀瑾心头一紧,这情景若被旁人看去,指不定生出多少闲言碎语。
他僵立着,双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如何安放。
怀中的少女身体在轻轻颤栗,环抱着他腰背的手臂收得极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隔着衣衫,陈怀瑾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透出的那股冰凉——这感觉并不陌生,就如上次夜市人潮中,他无意握住她小手时传来的那种沁骨的寒意。
赵伯琮曾提过这妹妹在深宫中的处境,那份长年累月积攒下的怯懦与缺爱,陈怀瑾虽无法完全感同身受,但此刻这冰冷和颤抖,便是最直观的证明。
他心中叹息,轻轻拍了拍她单薄微颤的肩头,声音放得极缓、极温和,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
“抱歉,是我不好,吓着你了么?”
这温和的抚慰似乎起了作用。
赵旌旗紧绷的肩颈线条慢慢松弛下来,紧箍的手臂力道也松了几分。
短暂的依偎后,她像是忽然惊醒,猛地松开了手,慌乱地向后退开半步。
昏黄的灯光下,仍能看清她脸颊飞起的两抹红霞,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
怀中骤然一空,陈怀瑾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暗自摇头,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何必在意他人眼光?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确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对……对不起,陈大人!我……我失礼了……”
赵旌旗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
“无妨,”
陈怀瑾温和地摆摆手,示意她不必介怀。
他指了指旁边廊下的石凳,“更深露重,坐下说话吧。怎么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
赵旌旗闻言,身体明显一僵。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站在那里,垂着头。
陈怀瑾正疑惑间,却见一滴晶莹的泪珠“啪嗒”砸在青石板上,紧接着又是一滴。
无声的泪水很快连成了线,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陈怀瑾吃了一惊:“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
少女用力摇了摇头,泪水却掉得更凶,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
她慌忙背过身去,用袖子胡乱擦拭,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
“没……没事……只是……只是……何曾……何曾有人这般问过她……”
那简单的一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击溃了她长久以来筑起的、名为孤寂的堤防。
这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关切,让她积蓄多年的委屈和渴望,瞬间决堤。
陈怀瑾看着她纤弱颤抖的背影,心中了然,那份深宫中的孤冷,此刻化作了无声的泪雨。
他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可是……还在忧心那件事?怕被送去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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