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阴冷潮湿,霉味混合着尘土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摇曳的烛火将陈怀瑾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蹲在瘫软在地的高月娘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威压,一字一句逼问着抱月楼的勾当。
高月娘鬓发散乱,那张平日里温婉可人的俏脸此刻煞白如纸,眼中是藏不住的恐惧和绝望。
她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却又被陈怀瑾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逼了回去,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时,“笃、笃、笃”,几声清晰而……
甚至可以说得上“礼貌”的敲门声,突兀地在这地窖里响起。
陈怀瑾眉头微蹙,直起身。
门被推开,牛再兴那魁梧的身影挤了进来,带进一股地面的凉气。
他看到蹲着的陈怀瑾和地上抖如筛糠的高月娘,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这位陈主簿,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竟真能沉得住气,没动刑也没失态,这份心性,倒让他刮目相看。
“陈大人。”
牛再兴几步来到两人面前,声音压得低沉,“倒是没想到建康府衙门的反应这般迅速......”
陈怀瑾拍拍袍角沾上的灰尘,站直了身子,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哦?这么快?看来我陈某人在建康府,还真成了块香饽饽,值得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牛再兴心里一凛。
地上的高月娘原本已如死灰,牛再兴的话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尖上!
李家父女……泼脏水?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紧接着便是火山喷发般的愤怒和不甘!
她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牛再兴,仿佛要从他脸上确认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凭什么?!
高月娘心里在嘶吼,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粗糙的青砖缝里,磨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她高月娘,难道生来就是给人垫脚、给人当替死鬼的命?
她爹不过是漕运衙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吏,自己更是庶出的女儿,生母只是个卑微的妾室。
从小在高府那深宅大院里,她看够了冷眼,尝尽了世态炎凉。
为了母亲那点可怜的指望,为了自己能在夹缝中求存,她活得小心翼翼,处处陪着小心,连笑容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
巴结李如烟,曲意逢迎,替李家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就为了她爹能在李主簿面前多得两句好话,为了她娘那冷清的小院,能偶尔盼来父亲一次半次的探望……
这点微末的、带着施舍意味的温暖,就是她汲汲营营所求的全部!
可结果呢?结果就是这般无情地被舍弃!像丢一块用脏了的破抹布!
不甘心!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凭什么她小心翼翼经营的一切,在别人眼里就如此轻贱?
凭什么她就要被牺牲?!
陈怀瑾心中暗自凛然。
这牛再兴一伙的消息来得也太快、太准了些!
虽说他至今仍摸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认同他们那股子动辄就要掀桌子的狠厉劲儿,但至少有一点是明白的——眼下,大家伙儿要对付的,是同一个方向上的麻烦。
他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瑟缩的高月娘。
这女人……有点意思。
方才那副天塌地陷般的失魂落魄,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陈怀瑾微微眯起眼。
高月娘这号人物,在建康府这潭浑水里,顶多算条小鱼小虾,
可不知怎地,总觉得她身上透着一股子与旁人不同的拧巴劲儿,像蒙着层雾,叫人瞧不真切。
思虑再三,陈怀瑾最终还是对着牛再兴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缓缓点了头:“好,这买卖,陈某应下了。”
牛再兴显然没料到他会应得如此干脆,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
随即化作欣赏,咧嘴一笑,蒲扇般的大手在陈怀瑾肩头重重一拍:“痛快!陈大人这份胆识气度,某家佩服!”
那力道,拍得陈怀瑾差点一个趔趄。
待到陈怀瑾辞别了牛再兴那伙人,沿着狭窄的地道拾级而上,
推开头顶那扇吱呀作响的沉重木门时,一股带着泥土腥气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他衣袂翻飞。
抬眼望去,只见暮色四合,远处建康府城的轮廓在沉沉雾霭中若隐若现,而他立足之处,赫然已是荒草萋萋的城郊野地!
饶是他定力过人,此刻心头也不由得咯噔一下:这帮人行事,当真是神出鬼没!
陈府门前灯笼高挂,人声喧沸,映得半边街巷都亮堂起来。
陈怀瑾被牛再兴手下两个沉默汉子送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门房老赵头眼尖,扯着嗓子便嚎开了:“老爷!老爷回来啦——!”
这一嗓子,像在滚油锅里泼了瓢凉水,整个陈府“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人影幢幢,脚步声乱响,全都涌向大门。
最前头冲出来的,正是沈江淩。
她鬓发散乱,往日温婉沉静的眸子此刻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脸上泪痕犹在,哪还有半分当家主母的从容。
眼见着活生生的夫君立在眼前,她脚下一软,几乎要瘫倒,却被抢上几步的陈怀瑾一把揽入怀中。
“夫君!……”沈江淩死死攥住陈怀瑾的衣襟,仿佛怕他下一刻又消失不见,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哭腔,
“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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