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室内,篝火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舌将潮湿阴冷的空气一寸寸逼退,投在石壁上的光影也随之摇曳。
陈怀瑾解开已被雨水和河水浸透的外袍,随手搭在火堆旁支起的简陋木架上。
水汽遇热,蒸腾起缕缕白雾,氤氲了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清朗的侧脸。
陈怀瑾拨弄了一下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些,并未留意身旁短暂的沉默。
一转头,却见萧烬萝抱膝坐在不远处的干草堆上,火光在她明澈的眼中跳动,映得那张平日里英气勃勃的俏脸此刻竟有些朦胧的柔和,只是唇色微微发白,显是方才一番折腾受了寒湿。
“阿萝,”
陈怀瑾出声,语气是惯常的温和关切,“把外衣也脱下来烤烤吧,湿气沾身,容易染上风寒。”
他见萧烬萝睫羽微颤,似有迟疑,立刻了然,不待她开口便极为自然地转过身去,面向石壁,声音平稳无波,“我这样便好,你且安心烘烤。”
萧烬萝望着他那毫不犹豫转过去的宽阔背影,将石壁上那道被火光放大的、极具安全感的影子牢牢框入眼底,心中猝然一软,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淌过,冲散了那一点点本就不甚强烈的矜持。
她并非想提醒他避嫌,只是……只是在这一方狭小、静谧又唯有他二人的天地里,某种被压抑已久的心绪难以抑制地翻涌上来,让她一时失语。
她依言解开了那件同样湿透的劲装外衫。
动作间,几缕湿漉漉的墨发黏在颊边颈侧,更衬得肌肤如玉,平日里被飒爽英姿掩盖的女儿娇态,在篝火的暖光里悄然显露。
她将外衫轻轻搭在架子上,就在陈怀瑾那件官袍旁边,两件衣物无声地靠在一处,蒸腾着相似的水汽。
身子暖和了些,她却并未立刻挪开目光。
耳室中只剩下木柴燃烧的细微爆裂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这难得的、甚至可称得上是僭越的独处,像偷来的一段时光,让她得以卸下平日“萧二小姐”的盔甲,只是作为一个名唤阿萝的女子,静静地、贪婪地凝视着前方那道背影。
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奔回并不遥远的过去。
建康府衙初遇时,他还是个带着几分陌生世界疏离感的年轻主簿,眼神却清正坚定; 萧家旧宅是他毫不犹豫伸出援手,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庇护; 马市之上,他明明不善拳脚,为了护她却那般笨拙又执拗地挡在她身前……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平常,却如涓涓细流,早已无声地浸润了她冰封的心湖。
她自小性子就要强,目睹家族变迁、人情冷暖,更笃信女子绝非男子附庸,唯有自身刀枪凌厉,方能立足于世。
这份近乎执拗的坚强,像一层坚硬的壳,将她所有的柔软与脆弱深深包裹起来,塑造成外人眼中冷冽如霜、英气逼人的萧烬萝。
可再坚硬的壳,内里也藏着一颗渴望温暖、需要依傍的心。
父亲的流放的病逝、舅舅一家的冷漠,早已让她尝尽世间凉薄。
而陈怀瑾的出现,恰似一道暖阳,穿透层层冰壳,照亮了她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他给予的关怀,不同于父母之爱,更不同于寻常男子的轻浮或敬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尊重与呵护,知她、懂她,亦信任她。
可她心中比谁都清楚,他是姐姐沈江淩的夫君,是姐姐苦尽甘来、相依相偎的良人。
姐姐待她恩重如山,情深义重。
故而,平日里,她将那份悄然滋生的、不该有的情愫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流露分毫。
她时时告诫自己,对姐夫唯有敬重、崇拜与感激,那只是对强者的仰慕,绝非男女之情。
然而,情之一字,若能如此轻易被理智规训,世间又何来那般多惆怅与纠葛?
那被压抑的情感,如同地底奔突的岩浆,寻不到出口,便只能在心腔内反复冲撞,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微微发疼。
越是压抑,越是汹涌。
此刻,篝火暖融,万籁俱寂。
他近在咫尺,背影如山岳般令人心安。她可以暂时忘却“小姨子”的身份,忘却外界的一切风雨,只作为一个单纯的女子,贪婪地汲取这短暂片刻的静谧与靠近。
火光跳跃,将他挺拔的背影投在石壁上,轮廓清晰而温暖,仿佛一个无声的承诺,一个可以遮蔽所有风雨的港湾。
她悄悄环抱住自己,感觉冰冷的指尖一点点回温,一如她此刻微微发烫的脸颊和无法平静的心湖。
就让她稍稍放纵这一刻吧,将这份注定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小心翼翼地藏在这温暖的篝火光晕里,藏在他永远不会看到的、自己脉脉的眼波深处。
篝火劈啪作响,但此刻,这一方小小的耳室,便是她全部的世界,一段被温暖和无声悸动填满的、偷来的时光。
陈怀瑾见萧烬萝迟迟不语,只道是她腿脚不便、身上带伤,不由放缓声音,温言问道:“是不是刚才哪儿磕着了?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萧烬萝却仍不答话,只紧紧咬着唇,眼圈微微泛红。
她只觉得一股酸楚直冲鼻尖,方才强压下去的情绪如溃堤洪水般汹涌翻腾,几乎要把她吞没。
陈怀瑾隐约察觉她呼吸声有些不对,挪了挪身子,靠近了些望着耳室的墙壁探问:“怎么了这是?”
他略顿一顿,故意轻松了语气,含笑打趣:“总不会是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萧女侠,也怕疼怕到哭鼻子了吧?”
他话音带笑,语调上扬,分明是存心逗她开心。
萧烬萝果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方才那阵心酸汹涌倒也散了几分。
她静了片刻,终于稳下心神,可话出口时仍带了些许幽幽酸涩:“姐夫……你平时是不是也常这样逗姐姐笑的?”
陈怀瑾闻言一怔,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细细回想,自魂穿以来,他与沈江淩相似乎也是这般融洽。
唯一印象深的,便是他刚刚魂穿此界、自浑沌中苏醒的那日,见她被家中族人逼得撞棺明志,哭得梨花带雨、泪眼朦胧。
沈江淩性情温婉,骨子里却自有坚韧。
她善体人意,也懂得自己排解愁绪,从不教人多操心。
想到这儿,陈怀瑾不由轻轻一叹,温声道:“阿萝这是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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