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三梦 第139章 金玉满楼（3）

自那日，吃了个亏，也算不上吃亏，只是玉清尘觉着自己明明是去兴师问罪的，怎么就最后啥都没问出来就走了呢？这还不叫吃亏？

于是每月两次的花魁献舞之际，玉清尘总要寻出几个事儿来挑衅商陆。要不然就是在台上，随手拿着琵琶拨弄几下，打乱了琴音，要不然就是舞步飞快，想让那琴音跟不上自己的节奏。

但出乎意料的是，尽管有时商陆会因玉清尘的胡闹差了几拍，但在转瞬之间又会跟上她的步伐。而那细微的差别，怕是乐理大家才能听的出来了。

因此，胡闹的久了，玉清尘与商陆反倒是合作默契了起来，无论玉清尘忽快还是忽慢，商陆仿佛早有准备一般，琴音随之而起。

而这样奇特的一幕，玉满楼的宾客也只当是玉清尘这位名扬汴京的花魁的独特之处，捧场的人也越来越多，每每献艺，豪绅名流都码足了劲为玉清尘鼓舞声势，愈加将她的美貌与舞姿说的神乎其神。

“以你的琴技，便是去皇宫里当个乐师都可以了，干嘛要来这种地方？”玉清尘无聊的望着商陆的侧脸，眼神凝聚到他修长的手指，正在给她调弦。

拨弄着琵琶弦的商陆闻言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觉着在这儿，琴技能更上一层楼吗？”

“这儿？”玉清尘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圈，才嗤笑道，“这儿没有什么大家，也没什么能听懂你琴音的文人雅客，只有在世人眼中不知羞耻的女人和披着人皮的禽兽。”

“有时，我真觉着，这儿，对你，对你的琴，是种侮辱。”玉清尘面容带笑，话里却是如腐骨一般，枯朽糜烂。

明明是其中一员，却这样评价自己的恩客。商陆不知，这是不是也是玉清尘能够吸引那么多人追逐的原因之一呢？

“皇宫，富丽堂皇，却只能一味地弹奏颂扬之声，又有何意趣？这儿，虽然腐朽彻骨，令你生恶，却是人世间千般别离，万种仇怨，所在之地，不比皇宫有意思多了？”商陆调好了最后一根弦，将琵琶递给玉清尘。

那琵琶做工精细，但弦却比普通的琵琶有所不同，它只有三根琴弦。若要是别人，自然当好奇这琵琶为何如此，但商陆却是丝毫没有惊讶。她让他调弦，他就如她所愿。

“千般别离，万种仇怨？”玉清尘兴致勃勃地道，“为何我只瞧见，这儿寻欢作乐，快活似神仙？”

商陆指尖苍白，抵在琴弦上，极慢极慢地波动了这一根弦。“盛世之下，明君治下，亦有啼饥号寒，尸殍遍野。秦楼楚馆，也是如此。极乐之下，焉知有多少人卖妻鬻女，骨肉分离？”

玉清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商陆，“你这番话，要是被别人听了，怕是早就脑袋都没了。”幽幽叹息声响起，在空荡荡的房中徘徊，更显得几分凄凉。

如今宣武帝治下，可不就是百官称颂的海晏河清，山河锦绣的盛世之象么？

“再弹一曲《陌上寸草》吧，我爱听。”转了话语，又回到了琴上，玉清尘眉间多了几分愉悦。她能和商陆如今坐在一屋内，却不吵起来，还真得多亏了商陆的琴音。原以为那几次，为她弹得已是显露出他琴技无双，没想到一次偷听，才知音音细韵。

所以商陆说在这儿能提高他的琴技，那就是胡说八道了曲高和寡，又岂是这些花楼里的人能明白的？

“陌上，寸草？”难得一向淡然处世的商陆公子脸上多了几分迷茫。

玉清尘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揶揄的神色，问道，“咱们的商大家，莫不是没听说过《陌上寸草》吧。”

小狐狸似的眼里，满满的，毫不遮掩的对他的嘲笑，商陆抿唇，眼里带了包容，一本正经地道，“没听说过。”眼前的女子，在蒲团上笑地七歪八倒，玉手指着他，微微地颤抖。

“还有你商陆不会的曲子？”

商陆勾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商某区区一个凡人，怎会尽知？”这话来的谦卑，看似是对世界万物的尊崇，实则玉清尘知道，商陆可不是会俯倒在天地之下的人。

他，自负，甚至有些持才自傲。

“《陌上寸草》取自汤显祖的《游园惊梦》，‘赏心事落谁家院，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春景固然不可辜负，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又怎能随他匆匆逝去？”玉清尘轻声念着唱词，这世间故事亦真亦幻，又有谁能分辨。

看出她情绪低落，却不知从何解她心事。到底还是只说了句，“你弹给我听，说不定我就会了。”

眨眼间，那垂首消沉的女子不见，唯有玉清尘柔媚了春色，俏声夸他，“商大家，过耳不忘，轻尘叹服。”

那是她第一次不带任何玩笑地夸赞一个人，当然，也是因为商陆的琴音确实称得上人间仙音。同样是有拿手乐器，也一样练得如火纯青，却始终差那人几分意境，故而对那人报了敬意。

把那缺弦琵琶放在一边，随手拿了个琵琶，秦腔楚辞，吴侬软语，似是能忘却一切忧愁。“赏心事落谁家院，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 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颓垣。

“玉……清尘。”这样的女子，真的会沦落到流落青楼？

萧寒遥第一次走进玉满楼时，正是阳春三月好时节。

打开与别家花楼不同的古朴雕花大门，暖香迎面而来。

“客人，今日，玉满楼不接客。”三千青丝披在肩头，青葱手指肆意拨弄，月色衣裳随风鼓起，她美的似仙。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姑娘是要将我拒之门外？”萧寒遥倚门看她，眉目清远，含笑问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呵，那是书院，你来青楼作甚？”她从躺椅上慢慢坐起，努力想站起来。

“额……”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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