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世家 第100章 玺

蓝春背靠在蒙元皇帝那辆奢华却布满冰凌的车架上，那双在三个半时辰内策划并指挥了一场完美歼灭、令万余敌军化作雪原亡魂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巨大的消耗后，身体濒临极限的本能反应。

空气中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被凛冽的寒风卷送过来，萦绕不去。不远处那片低洼地里，尸骸堆积成山，形成巨大而恐怖的黑色轮廓，焚烧的计划要等大部队休整完毕后才进行，这肃杀的景象暂时成了这片雪白世界的唯一注解。

将士们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营地。紧绷了整晚的神经骤然松弛，加上彻夜未眠的煎熬，许多人几乎是栽倒在篝火旁便陷入了昏睡，鼾声此起彼伏，与风掠过雪原的呜咽交织在一起。一些负责警戒的士兵也眼皮沉重，倚着武器或树干，神情呆滞。常茂安排好值守和哨探后，也在一处背风处裹紧了厚裘，片刻间便传出了粗重的呼吸声。

在这片疲惫与死寂交织的雪夜中，蓝春是唯一尚能维持清醒的人，在指挥战役结束后，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便主动承担第一轮岗。

干等也无事，他便离开了营地核心区域，开始在战场外围踱步。黑色的披风在身后拖曳，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单调的“咯吱”声，打破了这片死域的宁静，却又让这宁静显得更加庞大深沉。

他走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折断的兵器、散落的盔甲、凝固变黑的血迹、甚至零星遗失的个人物品……都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惨烈。他刻意绕开了那片最大的尸堆洼地，只是远远地、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

最终，他又踱回了脱古思帖木儿那辆象征汗权的华丽车架旁。他倚靠着车厢，目光投向远方起伏的雪原。月光清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柄孤悬的剑。

他需要一个更稳固的支撑点来抵抗身体的疲惫，下意识地将身体的重量向车厢更靠实一些。然而，就在他右肘抵上车厢壁板某个特定位置的瞬间——

“咔哒…嘎吱……”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断裂的声音，混杂着木板受力变形的摩擦声，在寂静得只有风声和鼾声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蓝春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后退，那双原本因疲惫而微眯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车厢壁上它却裂开了一条的缝隙，元帝的车散架了！

里面木质的支撑结构被火枪打断，此时已经成一地零件了，而破碎中有一个精美的绒布包，上面用金丝绣着看不懂的满文。

蓝春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又重重撞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他。蓝春屏住呼吸，缓缓趋身向前。

开口方正，内里铺设着褪色的明黄色绒帛垫衬。在清冷的月光斜斜照射下，那绒布包裹着的物件金光一闪！

蓝春伸出因激动而更加微微发颤的手指（那是一种完全不同意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缓慢地拨开垫衬的边缘。

下一刻，他的动作彻底凝固了！

玉质如凝脂初雪，却在月华下流转着温润而内敛的光泽，似有山川河岳的厚重气息蕴藏其中。尺寸方正而凝练！

蓝春的目光死死钉在印身下方——那里清晰地交错着几道刺目的断裂裂纹！其中一道斜贯的巨大裂口，被精妙地填补着耀眼的赤金！正是后世记载中那失落的传国玉玺独一无二的断口金纹！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象征着天命所归、承载着华夏数千年皇权正统的至高信物，这遗失近百年、引得无数英雄追寻的传说之物，就这么冰冷、沉重、毫无预兆地压在了他的掌心！

一瞬间，脑海中翻江倒海，冰冷的玉玺压在掌心，八个篆字砸在蓝春心上！瞬间抽空了所有疲惫，只剩下汹涌的惊骇狂潮——失落的传国玉玺？！怎么会在这里？！

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击穿了他。刚刚屠戮完敌军的手，竟握着天命所归的至高象征。秦皇汉武、大唐盛世的辉煌碎片轰然撞入脑海，历史的厚重感死死扼住呼吸。那冰冷的玉质此刻烫得可怕，沉得如同整座山河的重量。

一股刺骨的恐惧瞬间攥紧心脏：僭越！这是能烧穿九族的烈火！他想立刻甩掉这烫手山芋，仿佛它吸吮着尸堆的血腥。然而手臂却僵死般无法动弹。

目光死死钉在那道刺目的金镶裂痕上——天命有缺，像是对历代帝王、也对他发出的无情嘲笑。汗珠渗出鬓角，顷刻冻结，刺骨的冷让他确认这不是梦。

恐惧与诱惑如两条毒蛇在胸腔缠绕撕咬。他僵在原地，靠着蒙元皇帝破碎的车架，在尸骸的沉默注视下，成为一个攥住沉重天命、被钉在雪中的囚徒。

雪花无声飘落，试图覆盖他紧握的拳头和冰冷的秘密，此时现代的灵魂与古代的帝制进行最为激烈的一次碰撞，它拥有魔力，开口问道：你想不想当皇帝啊？

蓝春沉默思考良久，直到手中的玺已经温暖，一种前所未有的、比君临天下更宏大、更深沉、更触及灵魂根本，如同初升的朝阳，照亮了他内心——

何须一龙在天？

已经有人为他指引了道路。

这是在冰冷的传国玉玺和堆叠的尸骸面前，对一个腐朽制度的宣判；是对“家天下”这一千古规则的彻底否定！是撕裂那层“天命”的华丽外衣后，直视其内核的野蛮与不公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如同利剑破空的呐喊！

皇帝？君临天下？不！

他要这天下，人人皆可如龙！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沉重的夜幕，直抵灵魂最深处。玉玺依旧冰冷刺骨，沉沉地压在他的掌心，仿佛凝聚了整个腐朽旧时代的重量。

然而此刻，这重量不再仅仅是恐惧的源头，更化为了一种无比沉重的、冰冷的责任，要将这压垮了无数代的“天命”彻底砸碎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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