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甲 第425章 血莲

天色昏暗，与夜无异。

十里画舫的花船早早点起火烛灯笼，一片灯火辉煌如临仙境。

那艘最大的花船上，琵琶声动，却挂起了歇业的牌子。

花魁姬楚玉，坐在红木椅子上，怀抱琵琶面向东方，任由雨水落在身上，打湿身上那件紫色法袍。

四指依次快速拨弦，平滑如流水般的均匀琵琶音响起。

“嘣！”

手指转换越发快了，一根琵琶弦毫无征兆的崩断，声音异常清脆。

两行清泪顺着她那张绝美脸颊滚落，站起身将手中琵琶狠狠摔在花船甲板上，自小便带在身旁的琵琶断作两截。

曼妙身姿颓然跪下，她捂着脸小声抽泣，片刻后又仰起面庞嘴角勾起露出笑容，像是压抑许久的释放。

岸边撑伞行人驻足，纷纷侧目望向这个有些疯癫的绝美女子。

谒心城的达官贵人都知道，十里画舫的花魁叫姬楚玉，原是高门官家女，十七年前被编入教坊司，是为“乐籍”，乃是大业王朝最低等的贱籍。

听说她还是位修士，这等姿容的仙子，又是高门大户出身，沦落风尘自然惹得有钱人挤破头颅去“尝鲜”。

可姬楚玉有个规矩，她若不开口，无人敢上她的花船，这艘花船作为华美，甲板上却染了不知多少男人的血。

纳兰海棠站在天香楼顶，望着脚下那个悲喜转变只在眨眼之间的女子，皱眉自语道：“这骚娘们疯了？那感情好，没了她姬楚玉，十里画舫还怎么与我天香楼争？”

谒心城的达官贵人，愿掷千金只为上姬楚玉的花船饮上一杯清茶，这都是谈资。

她纳兰海棠若是愿意，自然也有这种愿意花费大代价喝茶的贵客，但以她的脾气，只要有人敢生出这个想法，得给她给打死。

仰起头颅看向天幕，眼中所见尽为黑暗，她抬手按在心口处，不知为何，今日这心跳动的格外快，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哎！心绪不宁，这是要出大麻烦了！”

———

城外姚府，姚璞望着黑云中肆意游曳的水蛟，那双黑色眼眸中竟是透出了慈悲！

身后的卯兔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苟全已然得手，杨畴州身死，数万鬼物朝着谒心城扑来！”

姚璞轻轻嗯了一声，收回视线望向池塘中的那朵彻底绽放的血莲，血莲缓缓转动，散发着氤氲霞光。

轻叹一声，不惧风雨走出廊道，径直往那座池塘方向走去，他自语道：

“李衔灯，朱举拦下了沈明，苟全杀了杨畴州引动鬼物，侯亭甲越狱而出，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筹谋多年，终于到了收手的时候，若不是大业出了个杨业，原本可以更顺利一些的。”

毛琅手腕一翻，一柄黄色油纸伞出现在手中，将之撑起挡在两人头顶，点头道：“确实很顺利，不出意外，大人可一步跻身十三境巅峰！杨业之流，不足挂齿。”

回望身边的毛琅一眼，姚璞苦笑两声：“李衔灯要长生，我赠他长生法，李大牛久在沙场战功无数，却不被杨氏重用，我赠他功名利禄，金虎贪财，我许他大业半数财货，你毛琅随我修佛法，也得了大机缘。”

“程潜蛟可借运河走江，是为大道前程，午马家势渐衰，我许他事成之后便是第二个陆家。”

“青阳洞弃徒，一心求死之人，是我姚璞给了他活的希望，古楼国侯氏出生的侯亭甲，此间事了复国有望，可在祖地再建古楼国，姬楚玉、苟全，杨畴州一案的余孽，杀了杨畴州，了却心中梦魇，朱举贪生怕死，此生只希望跟儿子好好活下去，上了我的贼船，是迫不得已，他没得选！”

说到这里，他忽然脚步一顿摇着脑袋，像是再问毛琅，又像是在问自己：“那佘苑呢？无愧巳蛇之称，心思歹毒如蛇，是当真无愧的毒士，他所求为何？陆家？非也，此人心思太深，我看不透！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毛琅想起那个长着一双橙黄色竖瞳的阴毒男子，忽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只是想想，便觉得像是被毒蛇在暗中盯上。

“佘苑，他谋求的好像非是人间物！”

听着毛琅的言语，姚璞皱着眉头略作思索，觉得有几分道理，继续向血莲前行。

“非是人间物吗？难不成他还想要立教称祖？或是化作那远古时高高在上的神灵？”

眼眸一睁一闭，杂乱思绪便被他一一摒弃，不再胡思乱想，开始专心面对眼前事。

池中的这朵血莲，是一处阵眼，这座大阵大到难以想象，笼罩了整座大业王朝。

而阵旗，则是分布在大业村落之中的一座座血肉尊寺庙。

虽然沈明忙碌许久，斩灭了一座座寺庙与血肉尊佛像，却没能动摇这座大阵。

因为真正的大阵，是血肉尊佛像的佛龛之下，那有着道道锁链锁着佛像的黑漆漆深坑。

深坑中，布满了繁奥复杂的阵纹，这些阵纹一旦被启动，便会形成一处血祭之地，届时大业百姓都会被大阵血祭！

所以哪怕明知沈明在城外拆庙毁佛，有用，但用处不大，所以姚璞才会毫不介意，最多是偶尔放出几句狠话，以此来转移注意力，障眼法罢了。

而那些被佛像夺走五感以及灵气本源的孩子们，只能算是姚璞收取的利息，障眼法而已！

如今大业境内，除却锁禅村的那处“阵旗”，不知为何竟是被血肉尊佛像自己损坏，其余村落的阵纹无碍，一旦启动，便可将无尽生命化作他姚璞的道基。

不止是凡俗百姓，包括大业境内的仙家宗门、山泽野修，甚至是那些受朝廷封正的山水神灵，都是他铸成道基的养料！

而这阴毒法子，连同这座足以让天下人都感到惊恐的大阵，皆是出自佘苑之手。

那个病怏怏的男子，在见到姚璞的第一面，便帮着筹划起了这一切。

甚至所谓的十二地支，都是出于他的建议！

望向那朵开的正艳的血色莲花，姚璞的一双黑色瞳仁中染上了红色光晕，他向前一探手，莲花便朝他手心飘来。

而此时在天幕盘旋的程潜蛟，忽然运转蛟龙之属行云布雨的本命神通，大业境内，尤其是谒心城上空，大雨越发猛烈。

姚璞周身灵力涌动，另一只手抬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雪莲中心，一道血色光晕荡漾开来，向四方而去，不知终点是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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