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斜斜地切过车间的窗框,像一把透明的尺子,量着地砖之间的缝隙。刘好仃站在质检台前,手里没拿瓶子,而是捏着一支旧钢笔,笔帽咬在嘴里,眉头微皱,仿佛在数光斑里浮动的尘埃。昨晚的月光还残存在记忆里,那些瓶子投下的弯光,像一个个没写完的句号。可今天,他得写个新的开头。
晨会定在九点,但人来得齐整。阿芳抱着笔记本,发带换了条浅蓝的,衬得她眼神格外清亮;小林进门时正低头看手机,嘴角翘着,像是刚破解了什么加密程序;老张照例最后一个到,手里那份成本日报折得方正,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上回那五百只瓶子,”刘好仃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落进池子,“不是终点,是敲门声。”他打开投影,调出“影子档案”的封面——那张新加坡老人写“等你毕业那天”的照片静静铺在屏幕上,“我们听见了回音。现在,得想想,门后面是谁。”
阿芳眨了眨眼:“你是说……我们要搞品牌文化?”
“不止是搞。”刘好仃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纸页泛黄,边角卷起,像是被无数个夜班的汗水浸过,“是要建。建一座桥,让人从世界各地走过来,看见我们的瓶子,不说‘这是中国货’,而是说‘这像我家的东西’。”
小林抬头:“可我们是做玻璃的,不是开博物馆的。”
老张把日报往桌上一放:“文化建设……能进成本核算吗?”
刘好仃没答,而是从包里取出两张照片。一张是越南孩子在祠堂前捧着瓶子,神情肃穆;另一张是德国老太太把瓶子摆在书架上,旁边是家族相册。“一个装祖训,一个装回忆。瓶子没变,可它装的东西,早就不是水了。”他顿了顿,“我们卖的,从来不是容器,是‘能装故事’的可能。”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阿芳忽然轻声问:“那……我们怎么知道,别人的故事,该怎么接?”
刘好仃笑了。他转过身,在白板上画了个圆,中间写上“希望”“团聚”“传承”几个词。“这些,是共通的。像心跳,不管在哪,频率都差不多。”他又在圆外画出三支箭头,分别指向东南亚、欧洲、北美,“可表达方式不一样。有人敲锣,有人点蜡,有人只默默摆一瓶清水。”
他写下一行字:“#语言不是障碍,沉默才是。”
小林盯着那句话,忽然说:“所以,我们得学会听沉默?”
“对。”刘好仃点头,“比如红色,在新加坡是喜庆,在越南却不能进祠堂。表面看是颜色,其实是‘生死的边界’。差半步,就是冒犯。”
阿芳迅速打开文档,新建一页:“要不要列个清单?把各市场的禁忌、偏好、仪式习惯都理出来?”
“要。”刘好仃从包里取出那两枚铝屑样本,轻轻放在会议桌上,“就像退火炉,差0.5度,瓶子就裂。文化也一样,表象像,内劲不同。”他指着铝屑,“这玩意儿在车间是废料,在模具师傅眼里,却是温度的证人。文化信息也得这么看——不是数据,是‘应力痕迹’。”
小林眼睛一亮:“我们可以建个矩阵!按‘价值观强度’和‘表达方式’两个维度分。”
“就叫‘文化敏感度矩阵’。”阿芳飞快打下标题。
刘好仃点头,拿起笔在白板上画出坐标轴。左上角标“高集体主义,强仪式感”——东南亚;右上角“重个体,求解释”——欧洲;右下角“多元混杂,信真实”——北美。“我们不输出文化,”他说,“我们找共振的频率。就像调音,不是让全世界唱我们的调,而是找到大家都能哼的那一句。”
老张一直没说话,手指在日报边缘轻轻敲着,像在算节拍。直到刘好仃画完,他才开口:“可这些……怎么落地?仪式感强,是不是就得做特别款?特别款,是不是就得改模具?改模具,是不是就得涨成本?”
没人答。
刘好仃看着他,忽然笑了:“老张,你问的是‘能不能做’,我在想的是‘该不该做’。成本是底线,但方向是命门。”他指着矩阵里的东南亚象限,“如果‘仪式’是他们的呼吸,那我们提供的,就不只是瓶子,是能参与呼吸的容器。”
老张没再问,只在矩阵空白处写了个字:“?”,然后合上本子。
散会后,阿芳悄悄截了屏,把“#语言不是障碍,沉默才是”存进新文件夹,命名:“文化共振·初探”。
刘好仃没急着走。他坐在会议室角落,翻开笔记本,在“文化共振模型”旁边写下一段话:“品牌不是我们讲的故事,是别人愿意放进自己生活的片段。”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真正的国际化,不是把中文翻译成英文,是让不同语言的人,看见同一个光。”
夜班开始前,他照例去车间巡查。质检台边,一只曲面瓶静静立着,瓶身刻着歪歪扭扭的汉字——“家”。字迹生涩,像是第一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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