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策扶稷:邯郸风动咸阳波
邯郸的秋来得烈,刚过霜降,漳水沿岸的芦苇就白了大半,风卷着芦花撞在赵王宫的青铜门上,发出簌簌的响,像极了北方胡骑踏过枯草的声息。赵武灵王赵雍正坐在宣室的胡床上,手里攥着半块刚烤好的羊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桌案上摊着的竹简,墨迹还带着几分潮气,是从咸阳快马传来的急报:秦武王嬴荡,昨日举鼎绝膑,崩了。
“崩了?”赵雍把羊肉往案上一扔,油渍溅在竹简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举鼎绝膑”四个字反复看。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声,侍立的内侍们大气不敢出——这位推行胡服骑射的赵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难得露出这般急切的模样。
“大王,秦国无主,怕是要乱了。”丞相肥义小心翼翼地开口,他知道赵雍此刻在想什么。这些年秦国东出,屡屡犯赵,去年还占了蔺城和离石,若不是赵国近年军力渐强,怕是早被秦国压得喘不过气。如今秦武王猝死,正是赵国扭转局势的机会。
赵雍猛地站起身,胡服的腰带在腰间绷得紧紧的,露出结实的臂膀。他走到殿门口,望着远处漳水的方向,目光锐利如鹰:“乱才好。嬴荡无子嗣,秦国诸公子必定争位——肥义,你还记得,当年秦惠文王送去燕国为质的公子,叫什么名字?”
肥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王说的是公子嬴稷?惠文王后所生,十三年前因与嬴荡争储,被派去燕国为质,至今已有十余年了。”
“就是他。”赵雍一拍门框,青铜门环震得嗡嗡响,“燕国与秦素来不睦,嬴稷在燕为质,日子定然不好过。若我们能把他接回赵国,再送回咸阳即位——你想想,一个靠赵国扶持才坐上王位的秦王,还能像嬴荡那样对赵国咄咄逼人吗?”
肥义眼睛一亮:“大王英明!此举既可得秦国之好,又能要回蔺城、离石,一举两得。只是燕国那边……燕王哙刚把王位禅让给子之,国内乱局未平,怕是不愿轻易得罪秦国。”
“不愿?”赵雍冷笑一声,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在竹简上写了几个字,“燕国如今最缺的是盟友。子之篡位,太子平不服,早晚要反。我们许他赵国出兵相助,稳住燕国局势,他还能不把嬴稷交出来?”他把竹简递给肥义,“你亲自挑选使者,要能言善辩,再带五十匹良马、百镒黄金做礼物——务必在秦国那边定下联储人选之前,把嬴稷接到邯郸。”
肥义接过竹简,见上面写着“联燕扶稷,以制强秦”八个字,笔力遒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他躬身应道:“臣这就去办,三日之内,必让使者启程。”
赵雍点点头,又看向窗外的芦花:“告诉使者,见到嬴稷时,务必告诉他——赵国不仅能送他回秦国,还能保他坐稳王位。但条件,必须是归还蔺城、离石。他若心系秦国,就该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三日后,赵国使者苏代带着礼物,踏上了前往燕国蓟城的路。此时的蓟城,比邯郸更冷,城墙上还留着去年子之与太子平交战的痕迹,斑驳的箭孔里塞着枯草,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苏代没敢先去见燕王哙,而是直接去了嬴稷居住的质子府。
那质子府在蓟城的西北角,紧挨着城墙,院墙低矮,门口只有两个老弱的燕国士兵看守,见了苏代的车马,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苏代跟着仆从走进府内,只见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几棵老槐树叶落殆尽,只有一口枯井立在院角,透着几分萧索。
“公子何在?”苏代问迎上来的老仆。
老仆叹了口气,指了指正屋:“公子在里面读书呢。自从听闻武王陛下驾崩的消息,公子就没怎么出过门。”
苏代推门进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褐衣的青年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卷《商君书》,阳光从破旧的窗棂里漏进来,落在他微蹙的眉头上。这就是嬴稷,年近三十,在燕国为质十三年,脸上没有公子的骄纵,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他的手指粗糙,虎口处还有薄茧,想来这些年在燕国,并不像其他质子那样养尊处优。
“赵国使者苏代,见过公子。”苏代躬身行礼。
嬴稷放下书,抬起头,目光落在苏代身上,带着几分警惕:“赵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他在燕国多年,见惯了各国使者的虚与委蛇,赵国突然派人来,定然有所图谋。
苏代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明来意:“公子可知,秦武王驾崩,秦国无主?我王赵武灵王认为,公子乃惠文王后嫡子,理应继承大统。今特遣我来,欲与公子商议——若公子愿归秦即位,我王愿派兵护送,且与秦国签订友好盟约。”
嬴稷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书册,指节泛白。他等这一天,等了十三年。当年他被派去燕国为质,看似是流放,实则是惠文后为保他性命的无奈之举——嬴荡性情刚愎,若他留在咸阳,迟早会被除掉。这些年,他在燕国忍辱负重,每日读书习武,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到秦国,重振母族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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