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川的手指死死按着那张粗糙的报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根根青白。
那张脸,明明就缩在照片背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却在他视野里轰然炸开,挤占了整个世界。
成熟了,陌生了,可那骨子里的轮廓,那眉梢眼角的神气,是一把生了锈的锥子,捅穿了二十年的光阴,狠狠扎进他心口。
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全部冲上头顶,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狂跳。
衬衫底下,那枚贴着皮肉的小金坠子,骤然滚烫,烙得他胸口一阵灼痛。
他以为自己早就把那段噩梦埋了,埋进了柳树湾厚实的黄土底下,可它根本没死,就蛰伏在这个叫上海的地方,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猛地合上报纸,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生怕那张脸会从纸上活过来。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回到休息室,周正阳和陆大柱还在为一道工序争得面红耳赤。
“无菌车间是好,可咱们那花生,都是老师傅一颗颗手选出来的,进了他那个铁罐头里一蒸,那股子香味就没了!”陆大柱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大柱哥,这是科学!能最大程度保证食品安全!”周正阳急得直比划。
江晚没掺和他们的争论,她看见陆亦川进来,那张脸上的血色还没完全回来,嘴唇绷成一条死紧的线。
她心里猛地一沉。
“怎么了?”她起身走到他跟前,声音压得极低。
陆亦川摇了摇头,一个字没说,径直走到窗边,看着楼底下蚂蚁一样的人和车。
他整个人杵在那儿,屋里的吵嚷声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戛然而止。
那股子冷意,连正吵得起劲的周正阳和陆大柱都感觉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了嘴,面面相觑,一脸困惑。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陆亦川几乎没再开口。
晚上,招待所的房间里,陆大柱和周正阳那一屋,很快就传来了陆大柱震天的呼噜声。
江晚这屋却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她洗漱完出来,看见陆亦川还坐在床边,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绷得石头一样硬。
他手里捏着那份从会议室带回来的英文报纸。
“亦川。”
江晚轻轻喊了一声。
陆亦川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他慢慢转过来,把报纸递给她,手指在一个地方点了点。
“你看这个人。”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江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一眼,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照片上那个亚洲男人的侧脸,和陆亦川有三分相像。
“这……”
“我脖子上这个坠子,就是他留下的。”陆亦川一把扯开衣领,露出那根红绳和小小的金坠子,“他是我爹。”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恨,也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茫然。
江晚握住他冰凉的手。
她知道陆亦川是跟着母亲改嫁过来的,也听村里老人零星提过,他亲爹很早就没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在一张国外的报纸上,看到这个“没了”的人。
“他没死。”陆亦川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当年是跑了,把我跟我娘扔下了。”
“亦川,”江晚把他的手握得更紧,“这事儿太大了。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的声音很稳,一个字一个字地砸下来,试图把他从翻涌的情绪里定住。
“咱们脚底下踩的是人家的地盘,对面坐的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咱们只要分一点心,就得被啃得渣都不剩。”
陆亦川没出声,只是死死盯着手里的报纸,像要把那张脸看穿。
“咱们得先站稳了,把‘金凤凰’的根扎稳了,才有力气去刨这些陈年旧事。”江晚一字一句,“你现在乱了,咱们四个就全乱了。”
许久,陆亦川才抬起头,眼里的血红慢慢退去,沉淀下来的是一片更深、更冷的黑。
他把那张报纸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我晓得。”
第二天再坐到谈判桌前,钱振宇明显感觉到了对面的气场变了。
陆亦川还是话不多,可他往那一坐,整个人就像一截黑沉沉的铁,压得这间宽敞的会议室都喘不过气。
欧洲那边又提出了一套新的合作方案。
“埃尔姆公司可以放弃控股,”钱振宇笑着,把一份新文件推到桌子中央,“但作为技术支持和渠道使用的补偿,他们要求拿到‘金凤凰’品牌未来十年海外市场百分之七十的利润。并且,你们在国内每开设一家分厂,都需要向他们支付一笔‘品牌管理咨询费’。”
陆大柱听完翻译,肺都要气炸了,当场就想拍桌子骂娘。
这他妈跟直接抢有什么区别!
“另外,”钱振宇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视线在周正阳和陆大柱脸上扫过,“所有出口产品,必须在埃尔姆公司指定的、位于上海的工厂进行最后的封装和质检。这是为了确保符合欧盟最严苛的进口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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