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咸阳宫阙的鸱吻。
>当赵高用那柄曾为荆轲淬毒的匕首割开漆盒封泥时,浓烈的鲍鱼腐息瞬间弥漫了沙丘行辕。
>咸阳钟鼓楼的第一声丧钟响起时,一只玄鸟撞死在十二金人的巨掌上。
>老秦人跪在朱雀大街的尘土里,指尖抠进夯实的黄土。
>“陛下……”嘶哑的哭喊被第九声钟鸣碾碎。
>蒙毅手中的调兵虎符“当啷”坠地。
>李斯盯着诏书“胡亥”二字,袖中的手攥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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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平台,这座曾见证过赵武灵王英雄末路的行宫,此刻被一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七月的烈日本该炙烤大地,此刻却被层层叠叠、厚重如铅的灰黑色云团死死捂住,透不出一丝光亮。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闷热、粘稠,带着一种腐烂沼泽深处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连往日聒噪的夏蝉都噤了声,仿佛被这无形的、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死气扼住了喉咙。唯有行辕深处,那辆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六驾玄辇,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青铜棺椁,静静地停驻在树荫最浓密处,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
玄辇之内,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浓烈到几乎化不开的药味、熏香焚烧后的余烬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属于**缓慢衰朽的腐坏味道,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里。巨大的冰块盛在青铜鉴缶中,放置在车厢四角,丝丝寒气升腾,却丝毫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与绝望。嬴政高大的身躯裹在厚重的玄色锦被之下,曾经如同山岳般巍峨的轮廓,此刻只剩下嶙峋的骨架和薄薄一层皮肉。他仰面躺着,双眼紧闭,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高耸的颧骨在昏暗中如同刀削般突出,嘴唇干裂灰败,微微张着,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曾经掌控四海、令天下战栗的帝王之气,如今只剩下这具躯壳在死亡边缘徒劳的挣扎。
丞相李斯,这位帝国法令的执笔人,此刻跪在御榻旁的一张矮几前,身体僵硬如石。他手中紧握着一管兼毫笔,笔尖饱蘸浓墨,悬在铺开的、质地最为坚韧光洁的白色丝帛之上,微微颤抖着,却迟迟无法落下。一滴墨汁承受不住重量,从笔尖悄然坠落,“啪”一声,在素白的丝帛上晕开一团刺目的、不规则的污迹,如同一只窥伺的死神的眼睛。李斯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团墨渍,又猛地抬起来,看向御榻上那具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的躯体,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茫然和一种被架在烈火上炙烤般的煎熬。诏书……传位诏书!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足以决定帝国的命运,决定他李斯以及身后整个李氏宗族的生死存亡!扶苏?胡亥?这两个名字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撕扯、撞击,激起的不是权衡利弊的智慧火花,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漩涡。汗水,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内层细麻中单的领口和后心,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中车府令赵高,如同一条无声无息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侍立在御榻的另一侧。他的位置选得极其微妙,既能清晰地看到李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又能将御榻上嬴政那微弱到几近于无的生命迹象尽收眼底。他低垂着眼睑,目光似乎落在自己那双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手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精心绘制又刻意洗去所有情绪的面具。然而,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眼角的余光却锐利如刀,一刻不停地扫视着李斯颤抖的笔尖,扫视着嬴政灰败的唇间那随时可能消散的气息,扫视着车厢内每一个可能被忽略的细节。他的呼吸轻而绵长,身体姿态放松,甚至带着一丝侍奉多年的恭谨,唯有那拢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十指正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频率,极其轻微地、反复地互相捻动着,像是在摩挲着某种无形的、即将到手的权柄,又像是在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时间在这狭小、昏暗、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空间里,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突然!
御榻上,嬴政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猛地一滞!紧接着,喉间发出一阵极其短促、如同被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他那双深陷的眼皮,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睁开!那干裂灰败的嘴唇也剧烈地翕动着,似乎想发出最后的指令!
“陛下?!”李斯如同被惊雷劈中,浑身剧震,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丝帛上,又滚落在地,墨迹在素白的丝帛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绝望的污痕。他猛地扑到御榻边,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嘶哑。
赵高的反应更快!他如同鬼魅般一步抢到榻前,身体恰好挡住了李斯全部的视线。他俯下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瞬间切换成极度的关切与悲痛,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呼唤:“陛下!陛下!臣在!陛下有何旨意?!”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耳朵几乎贴到了嬴政翕动的唇边,宽大的袖袍完全遮蔽了嬴政头颈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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