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起九原郡的狼烟,扶苏的佩剑深插在长城烽燧的冻土里。
>剑格上蒙恬亲手刻下的玄鸟纹,已被血与冰反复覆盖。
>当咸阳使者捧来加盖皇帝玺印的竹简,扶苏指尖抚过父亲熟悉的凌厉笔锋。
>“儒生三百,惑乱黔首,皆坑之。”
>他解下佩剑压在军报上,剑鞘蒙尘。
>蒙恬闯入军帐时,只看见案头未动的羹饭。
>“此剑,”扶苏的声音比塞外寒铁更冷,“只斩背信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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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从极北的瀚海深处席卷而来,带着亿万粒冰晶的咆哮,狠狠地撞在九原郡绵延千里的夯土长城上。烽燧高耸的轮廓在昏黄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孤峭,如同大地向苍穹刺出的、伤痕累累的青铜巨戟。狼烟被这狂暴的风撕扯着,不是笔直地升腾,而是扭曲、翻滚,化作一条条绝望的黑龙,挣扎着扑向铅灰色的、仿佛要压垮一切的厚重云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无法化开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痛肺腑,也带着长城外荒原特有的、混合着枯草、牲畜粪便和铁锈的粗粝气息。
长城脚下,秦军大营如同匍匐在冻土上的巨兽。营寨的木栅栏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被风刮过,发出细碎而坚硬的“簌簌”声。巡弋的士兵包裹在厚实的、打着补丁的羊毛絮袄里,脸上覆盖着粗糙的麻布面罩,只露出一双警惕而疲惫的眼睛。他们的脚步踏在冻得如同生铁般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重而单调的“咔、咔”声,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力气。战马的鼻息喷出长长的白雾,瞬间又被狂风扯碎。一面面巨大的黑色“秦”字军旗,在朔风中猎猎狂舞,旗面被风撕扯着,发出裂帛般的声响,仿佛随时会被这股蛮荒之力彻底撕裂。
中军大帐,比普通营帐宽大厚实许多,以双层熟牛皮覆盖,缝隙处塞满了枯草和破旧的毛毡,试图阻挡无孔不入的严寒。帐内,几盏粗糙的陶碗灯盏里,燃烧着浑浊的动物油脂,豆大的火苗在穿帐而入的冷风中剧烈摇曳,将帐壁上悬挂的巨幅羊皮舆图、兵器架上的长戟短剑,以及帐中人影投射得扭曲晃动,如同鬼魅起舞。空气里混杂着灯油燃烧的呛人烟味、湿冷的皮革味、浓重的汗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来自伤患营帐的、令人不安的血腥和草药混合的气息。
公子扶苏,帝国皇帝的长子,此刻正背对着帐门,凝望着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他的身形挺拔,肩背宽阔,继承了嬴政骨架的英武,却远没有其父那种深不可测的威压与凌厉。一身半旧的玄色深衣,外罩一件磨损了边缘的皮质软甲,腰间束着一条普通的牛皮革带,没有任何多余的佩饰。昏黄的灯火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郁,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化不开的寒冰在凝结,映照着舆图上那些蜿蜒的河流、起伏的山峦和标注着“匈奴”、“东胡”的广袤荒原。
“将军,”一名年轻的军士,脸上带着稚气未脱的冻疮,双手捧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到扶苏身后,声音带着塞外士卒特有的沙哑,“热羹……您一天没怎么进食了。”
扶苏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在舆图上那一片代表匈奴王庭的空白区域,仿佛要穿透羊皮,看透那风沙背后的虎狼之穴。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刺骨寒风咆哮着灌入,瞬间将几盏油灯的火苗压得只剩下一点微弱的蓝光,几乎熄灭。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带来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马匹气息和铁器冰冷味道的凛冽寒气。
“关门!想冻死老子吗?”来人声若洪钟,震得帐篷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正是北疆柱石,上将军蒙恬。他一身厚重的铁甲,甲叶上凝结着白霜,头盔下的脸庞被塞外的风沙刻画出粗犷的线条,浓眉如墨,虎目炯炯,胡须上挂着细小的冰凌。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每一步都带着金属的铿锵和地面的震动,仿佛一头刚从风雪中搏杀归来的猛虎。他身后紧跟着的,是同样一身寒气、面容与其有几分相似的弟弟蒙毅,只是蒙毅的气质更显内敛沉稳。
蒙恬径直走到舆图前,与扶苏并肩而立,目光扫过舆图,带着军人特有的锐利。“公子,斥候回报,单于王庭的狼崽子们入冬前在阴山北麓囤积了大量草料,动向不明!这风雪再大些,他们人困马乏,正是我们轻骑突袭,烧他粮草、断他后路的好时机!”他粗糙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的一个位置,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语气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战意和把握战机的急切。
蒙毅则稳重地补充道:“公子,兄长所言极是。我军斥候精锐,熟悉路径,趁此风雪掩护,只需三千精骑,星夜兼程,必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若能毁其粮秣,今冬北境可保无虞。”他的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
扶苏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掠过蒙恬甲胄上尚未融尽的冰雪,落在蒙毅沉稳的脸上,最后回到蒙恬那充满战意的眼眸。帐内摇曳的火光映照着他沉静的面容,那深邃的眼底,战意与另一种更沉重的情绪在无声地交锋、撕扯。他沉默着,这沉默在蒙恬焦灼的等待和灯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漫长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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