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年的风霜,都熬成舌尖的火鸡香;感谢此刻有你,让漂泊的人间有了故乡。
时空流转,概念交错。
千年之后,某个冬日的午后,历史学者贞晓兕站在东北某座城市喧闹的街头,小心翼翼地咬开手中那串刚蘸好的、还带着冰碴的奶皮子冰糖葫芦。
“咔嚓”一声,包裹着山楂的、晶莹剔透的冰糖外壳在齿间碎裂,发出清亮的声响。紧接着,是里面那层特制的、凝固了的奶皮子。它不像普通糖葫芦那样直接是酸果,而是在冰糖的脆甜和山楂的酸涩之间,加入了一层浓郁、醇厚、带着草原风味的乳脂屏障。三种截然不同的口感与滋味——冰糖的直白甜腻、奶皮子的温和丰腴、山楂的尖锐酸涩——在舌尖上相继炸开,掀起一场微型的、层次分明的风暴。这味道,复杂而矛盾,仿佛某种历史的隐喻。
接着,她的思绪飘到了另一种甜点——烤箱里取出的草莓。炙烤过的,外表带着焦香的脆壳,内里却融化成了黏稠的、滚烫的糖浆,紧紧包裹着那颗鲜红多汁的草莓。冷与热,焦苦与甜腻,绵软与清脆,再次构成一种奇特的味觉体验。这让她忽然联想到鸿胪寺那些陈年卷宗里,密封机密文书的火漆,在靠近炭盆时,也会那样突然地、不堪一击地融化,露出里面或许早已变质的内容。
但这次,味觉触发的时空转换坐标,并非大唐,而是1863年深秋,美国华盛顿白宫那长长的回廊。总统亚伯拉罕·林肯刚刚用羽毛笔签署完确立感恩节为全国性节日的法令。羊皮纸上,墨水未干,在斜阳下反射着光,仿佛还渗着北美新大陆松林的树脂气息。
嘴里的奶皮子正在缓缓融化,那股醇厚的**,仿佛化作了草原清晨的迷雾。贞晓兕仿佛透过这迷雾,看见了更早的1620年,“五月花号”上幸存下来的清教徒,他们颤抖的、瘦削的双手,正从万帕诺亚格印第安人手中,接过那金灿灿的、象征着生存希望的玉米种子。那是绝望中伸出的援手,是不同文明之间最初的美好相遇。
然而,当她下意识地舔去唇边沾染的糖渣时,却清晰地尝到了一种更深层的、无法忽视的涩意。那是原住民在最初的“感恩盛宴”之后百余年里,被迫离开家园、在殖民者扩张的铁蹄下流血、迁徙、乃至消亡的血泪滋味。这滋味如此熟悉,就像她曾经在鸿胪寺的库房里,品尝那些西域藩国进贡的葡萄时,总会在最初的甘甜之后,品出一种由无数征夫白骨、无数边关离怨堆积而成的涩意——所有被后世大书特书的“丰收”与“和平”,其底部都沉淀着被主流叙事有意无意遗忘的代价。
“噗”地一声轻响,是脑海里那枚烤箱彻底塌陷的声音。她仿佛同时听见了两个遥远时空传来的共鸣:如同大唐在太庙碑林上只镌刻“渭水之盟”的荣光,却隐去了颉利可汗也曾送来救命战马(指早期突厥与唐的合作)的复杂过往;北美关于感恩的叙事中,也刻意淡化了几百年殖民历程中对原住民带来的创伤。原来,权力对记忆的塑造,如同这烤箱烘焙,总是选择性地加热、软化、甚至重塑某些部分,使其呈现出符合当下需求的、甜蜜可口的状态。
握着那半串奶皮子糖葫芦,贞晓兕信步走入她所工作的历史档案馆。在泛黄的北美地图与大唐《西域图志》前,她怔住了。林肯签署感恩节法令时,南北战争正进行到最惨烈的阶段,国家面临分裂的危机;这与唐玄宗在开元中期,一边处理安西都护府送来的战报,一边册封内附的部落首领为“归义王”,是何其相似!感恩节的设立与羁縻州府的建立,其本质,都是在破碎的、充满矛盾的现实之上,进行一种仪式性的“缝合”。它们都是用来自我肯定、凝聚认同、并向外界展示“秩序”与“恩德”的政治针脚。
她想起在整理鸿胪寺旧档时,看到的那些突厥进贡的金银器,上面镶嵌着狰狞的狼头图案。这些象征草原力量的图腾,最终成了帝国库房里的战利品,多么像万帕诺亚格人无私传授给清教徒的捕猎技巧、种植方法,最终却加速了自身文明命运的转折。——给予者,最终往往成了被驯化、被边缘化、甚至被吞噬的对象。当吐谷浑的少年首领跪接玄宗赐予的“李”姓时,眼中闪烁的激动与荣耀;与清教徒在祷告中,将帮助他们生存下来的原住民称为“上帝安排的天使”,这两种情景,成了不同文明博弈中,最耐人寻味的镜像。给予与接受,感恩与征服,在这里模糊了界限。
奶皮子在口腔里留下的最后一丝醇厚余味,引导着贞晓兕走向档案库最深处的区域,那里存放着早期移民的手稿日记复印件。1637年发生的、几乎导致佩科特部落灭绝的“佩科特战争”的血腥记录,与1621年那个充满温馨的“第一个感恩节”传说,在时间上仅仅相隔了十六年。这短暂的时间差,恰如唐玄宗一边坚决拒绝突厥的求婚,一边又慷慨地厚赏回纥、契丹的使者——历史书写,总是习惯于用后来的盟友,来掩盖或冲淡曾经的敌人与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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