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张阿姨刚把热毛巾敷在老周头微微浮肿的脚踝上,床头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老爷子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门外,又比划了个喝水的动作。
"我去打壶热水。"张阿姨会意地拎起暖瓶,临走前细心地把呼叫铃塞到老人手边,"有事就按铃,我就在走廊尽头。"门关上的瞬间,监护仪的电流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像某种隐秘的计时器。
老周头的手指在毛毯上缓慢移动,最终停在相册某页。那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四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站在白桦林前,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最右侧那个剑眉星目的青年,依稀能看出如今轮椅上面容的轮廓。
"当...年..."他浑浊的瞳孔突然泛起水光,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这才注意到他虎口处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窗外的霓虹灯忽然变换颜色,将病房染成淡淡的蓝。老周头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缓缓浮现——1953年深秋,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天之骄子,在毕业演出结束的庆功宴上,被紧急征召入伍。照片里那个扎麻花辫的姑娘,连夜给他织了条枣红色围巾,针脚细密得能兜住雪花。
"她...等..."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连忙扶他喝下半杯温水。水珠顺着他松弛的下巴滑落,在病号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监护仪的波纹剧烈起伏,像极了当年鸭绿江的浪涛。
缓过气后,他颤抖着翻开相册最后一页。夹层里藏着一张烧焦边缘的结婚报告,落款日期永远定格在1954年5月21日。原来部队文工团里弹琵琶的姑娘,在停战消息传来的前夜,为抢救伤员遭遇了空袭。他从前线带回的,只有半截焦黑的琵琶弦,后来被他编成了手链,至今藏在枕头底下。
夜色渐浓,监护仪的蓝光映在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他忽然从病号服内袋掏出个褪色的红布包,里面是张婴儿照片——襁褓中的周颖眉心点着朱砂,安静地睡在军用挎包里。原来1982年边境冲突时,他的老战友在牺牲前托人送来这个孩子,附信里只有潦草的一句:"让她替我们看看太平盛世。"
"别...告...诉..."老人突然攥紧我的手指,力道大得惊人。相册哗啦一声滑落在地,散落的照片里,年轻的周颖正坐在钢琴前,身后是穿旧军装的老周头,两人的笑容在暖阳里几乎要融化开来。
我弯腰捡照片时,发现病床底下藏着个铁皮盒。老周头示意我取出来,盒盖上用红漆写着"给颖颖的嫁妆"。里面整齐码着泛黄的粮票、褪色的军功章,还有一本写满儿歌的手稿——每首都标注着"给颖颖洗澡时唱给颖颖哄睡用"。最底下压着张存折,存款日期从1998年一直延续到去年,金额从最初的五十元慢慢变成五万元。
老人忽然哼起一段旋律,跑调的歌声里,《歌唱祖国》的轮廓若隐若现。那是他教周颖的第一首歌,当时三岁的小丫头坐在他膝盖上,用肉乎乎的小手打拍子。此刻他枯瘦的手指在铁皮盒上轻轻叩击,节奏与窗外LED屏里周颖的歌声奇妙地重合。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老周头慌忙合上铁盒。张阿姨推门进来时,他正假装帮我整理衣领,布满老年斑的手背蹭过我下巴,带着久违的温暖。
"周叔该吸氧了。"张阿姨熟练地挂上氧气面罩。老人突然抓住我的小拇指,像当年勾住婴儿周颖的手指那样,轻轻摇了三下。面罩很快泛起白雾,他眼睛却亮得出奇,目光越过我望向虚空中的某个点——那里或许站着穿军装的战友,或许立着扎麻花辫的姑娘,又或许飘着三十年前幼儿园汇演时,穿着小天鹅裙的周颖。
我起身告辞时,月光正巧照在床头柜的相框上。玻璃反射出奇异的虹彩,让照片里周颖大学毕业典礼上的笑脸,恍惚间与那个从未穿过婚纱的琵琶姑娘重叠在一起。老周头忽然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张阿姨笑着翻译:"他说你写的那些歌,都很不错比他们文工团当年的强多啦。"
走廊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回头望去,老人正艰难地抬手触碰LED屏的微光,那里循环播放着周颖乐队的新歌预告。监护仪上的波纹渐渐平稳,像岁月长河里终于靠岸的扁舟。
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户,掀动相册最后一页——那张被烧焦的结婚报告背面,还有行褪色的钢笔字:"若他年相逢,当在红旗下,与子同歌。"字迹清秀挺拔,与周颖填写乐谱的笔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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