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将台的木栏带着夜露的湿冷,凌言指尖刚搭上,便微微缩了缩。
台下阵列森严,甲胄在火光中泛着冷硬的光,将领们按品阶分列,或长髯飘拂,或面有刀疤,个个气息沉凝如古石,他瞧着皆是陌生面孔,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身侧苏烬正抬手整理斗篷系带,凌言偏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台下肃立的将士:“这些将领……我一个也认不全。点将之事,还是你来吧。”
他说这话时,凤眸微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倒少了几分方才的果决,多了点局促。
苏烬闻言低笑出声,气音混在帅旗猎猎声里,只有两人能听见。他反手便握住凌言微凉的指尖,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轻轻捏了捏:“好。”
指尖相触的瞬间,凌言像被烫了般想抽回,却被苏烬握得更紧些。
他抬眼瞪过去,却见对方眼底盛着笑,凑近半寸,声音裹在夜风里,带着点蛊惑的软:“那阿言看着便好,瞧瞧哪个将领顺眼,回头我便把他给他调去当贴身侍卫。”
“胡闹。”凌言低声斥道,耳尖却悄悄热了。指尖被他攥着,那点凉意渐渐被暖透。
苏烬不再逗他,松开手时顺势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擦过凌言耳垂,琉璃坠的银光晃了晃。
他转身面向台下,方才的温软笑意瞬间敛去,玄色蟒服在灯火下绷出凌厉的线条,声音陡然转厉,穿透夜雾:“宇文霖。”
“末将在!”宇文霖上前一步,甲叶相撞发出脆响,单膝跪地时身形稳如磐石。
“左翼先锋,领三千轻骑,寅时前抵云州外围,探蛮族先锋动向,遇敌不必恋战,只记清兵力布防,卯时前回禀。”苏烬语速沉稳,字字如落石。
“末将领命!”声震台畔。
“李肃。”
“末将在!”一名独眼将领出列,断臂处的空袖管在风里扫过,眼神却比刀还利。
“你领五千重甲,护粮草在后,沿官道缓行,遇袭便结阵死守,待中军驰援。”
“末将领命!”
苏烬点将极快,声浪在阵列上空回荡,时而厉如惊雷,时而沉如古井。
他每点一人,便侧头对凌言低语一句,声音放得极柔,与方才的威严判若两人:“那是李肃,前几年守雁门关时丢了条胳膊,却是个能啃硬骨头的,东边那个络腮胡是张猛,一手流星锤使得出神,就是性子躁了些……”
凌言静静听着,目光随着他的话语扫过台下,那些原本陌生的面孔渐渐有了轮廓。
苏烬的气息拂过耳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松烟墨香,竟让这肃杀的点将台生出几分隐秘的安宁。
点到李琟时,少年攥着枪杆的手紧了紧,脸涨得通红。
苏烬看着他,语气稍缓:“李琟,你领百名轻骑,随中军护旗,敢擅离职守,军法处置。”
“是!末将……末将绝不负君上所托!”李琟声音发颤,却字字铿锵,竟比初见时挺拔了许多。
凌言望着那抹年轻的身影,忽然想起初见时他在酒肆里挥金如土的模样,再看如今甲胄上的汗渍与泥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狐裘边缘。
苏烬似看穿他心思,侧头道:“璞玉需琢,这些小崽子,磨磨就好了。”
凌言未答,只抬眼望他。灯火在苏烬麦色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道被他咬出的齿痕已淡成浅粉,却仍像枚印记。
最后点到宁瑾白,少年精神一振,挺得像株新竹。“你随我中军,掌旗令。”苏烬道。
“是!师尊!”宁瑾白响亮应着,偷瞄了眼凌言,见对方正望着自己,慌忙低下头,耳尖红得像燃着小火苗。
点将毕,苏烬转身面对三军,玄色斗篷在风中展开如墨色大翼。
“蛮族犯境,掠我子民,毁我边城!”他声如洪钟,撞得帅旗猎猎作响,“今夜出征,不破蛮族,誓不还朝!”
“不破蛮族,誓不还朝!”
“不破蛮族,誓不还朝!”
声浪如海啸般席卷开来,撞在营寨的木栅上,震得灯火都晃了晃。
将士们举戈问天,甲胄上的寒光映着一张张赤红的脸,连空气都似燃了起来。
凌言立在苏烬身侧,雪衣被声浪掀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那片沸腾的人潮,忽然抬手,握住了苏烬垂在身侧的手。
苏烬一怔,侧头看来,眼底瞬间漫起笑意。
两人相握的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下,一冷一暖,却在这即将奔赴沙场的夜里,攥得紧紧的。
“走吧。”苏烬低声道。
“嗯。”
帅旗率先移动,带着一路星火,往云州方向而去。
两匹神骏的马并辔走在队伍中间,雪色狐裘与玄色斗篷的影子交叠在冻土上,随着马蹄声缓缓向前,像要在这烽火狼烟里,走出一条属于他们的路来。
夜色渐沉,朔风卷着碎雪子打在玄铁甲胄上,簌簌作响。
队伍行至半途,忽有黑影自道旁密林掠出,身形快如鬼魅,在苏烬马侧单膝点地,玄色劲装与夜色相融:“主子,后方三十里发现两股不明势力,似在追踪我军粮道,人数不多,约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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