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寿衣店 第488章 智能手环（一七四）

终于，手指触摸到了沙发粗糙而熟悉的绒布面料。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从沙发内部透出，驱散了些许缠身的阴冷。

这上面有苏贝克常坐留下的痕迹，有他生前的味道，有温暖与他仅有的、为数不多的回忆碎片。

这里，是这片死亡领域中，唯一还残留着一点“生”气的地方。

温暖几乎是挣扎着，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滚上了沙发，蜷缩起来。

在彻底被疲惫吞噬，坠入深度睡眠的前一秒，他仿佛又听见了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心跳——

咚咚……

不知是来自陶罐，还是来自他自己冰冷的胸膛，抑或是……来自沙发底下那片黑暗的缝隙。

冷汗，倏地再次浸透了他的后背。

温暖瘫在沙发上，身体的极度疲惫与精神的过度消耗让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的躯壳。他勉强集中起一丝残存的心神，将意念如同细微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投向那粗糙的陶罐。

“你还好么？” 他的“声音”在脑内响起，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源于恐惧，而是纯粹的虚弱。这意念的传递像是在浓稠的墨水中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扩散出去，立刻引来了四周黑暗中那些无形存在的轻微骚动，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短暂的沉寂。罐子里的存在似乎对这种全新的沟通方式感到陌生而困惑。

良久，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初生雏鸟的啁啾，生涩地、断断续续地反馈了回来，直接响在温暖的意识深处：

“还……好……” 那意念带着一种懵懂的新奇感，仿佛刚刚学会感知的婴儿，“挺……暖和……的……”

这描述让温暖心头泛起一丝古怪的寒意。陶罐之内，滋养魂体的能量阴寒刺骨，绝无可能用“暖和”来形容。除非……苏贝克感知到的，是另一种形式的“温暖”？是魂体凝聚时产生的某种错觉？还是……罐子本身，或者说，这寿衣店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正在提供这种异常的“暖意”？

苏贝克的意念顿了顿，似乎也在努力分辨这种感觉，传递来的情绪混杂着一丝茫然与不安：“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啊……”

温暖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用尽可能坚定的意念回应，既是在安抚苏贝克，也是在说服自己：“当然是好。”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流露出疑虑。苏贝克的魂体刚刚稳定，任何负面情绪都可能成为再次溃散的引子。他必须给这个脆弱的灵魂一个支撑点。

他继续传递意念，试图将话题引向更“积极”的方向，并赋予这次成功一个合理的、足以让人安心的解释：“我夜观天象，”——这说法带着一种故作的玄奥，仿佛古籍中记载的秘术师，实则他此刻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这几天会有天狗食月。”

“天狗食月”四个字一出，周遭那无形的、冰冷的窥探感似乎骤然加剧了一瞬。空气中仿佛有无声的窃窃私语掠过，带着某种古老的忌惮或是……期待？连温度都好像又降低了几分。

温暖硬着头皮继续道，意念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仿佛在避开某种监听：“月魄阴华最盛之时被遮蔽，天地间阴阳流转会出现短暂的裂隙与失衡……也就是说，这几天是对你而言最有利的时机，阴气虽盛，却含一线悖逆之机。”

他描述着，自己心里却也升起一股寒意。这所谓的“利好”，本身不就蕴含着极大的诡异与不祥吗？

“你在罐子里，”他的意念着重强调了“罐子里”，仿佛那是一个安全的庇护所，“好好吸收这股力量，补充魂体能量。只要稳住，就有希望……”

他最后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沉重，也像是在对这间诡谲的店铺和黑暗中无数眼睛宣示：

“有朝一日，你就可以……与我并肩而行。”

意念传递完毕，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灯油的残灯，温暖彻底脱力，意识不可抗拒地沉入冰冷的黑暗深渊。

在彻底失去感知的前一瞬，他的灵觉如同延迟曝光的底片，最后捕捉到几个重叠交织的诡异画面：

那粗糙陶罐中传来的、平稳有力的嗡鸣，不再仅仅是声音，它仿佛拥有了实体般的厚度，像一颗在黏稠黑液中搏动的黑暗心脏，每一次收缩舒张都牵引着寿衣店里凝滞的空气，发出几乎不易察觉的震颤。而苏贝克反馈来的那一丝依赖与微弱的希望波动，此刻尝起来……竟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腥气，像是融化的蜡油混合了铁锈，黏附在他的感知上，挥之不去。

同时，他“看”得无比清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冰冷窥视，非但没有因他的沉寂而散去，反而如同被蜜糖吸引的蚁群，更加专注、更加密集地聚焦而来。它们没有形体，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的眼皮上，覆在他的胸口，甚至试图钻入他失去抵抗的识海。它们对“并肩而行”这个说法，流露出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贪婪的“兴趣”。那是一种等待果实成熟的耐心，一种对某种既定轨迹即将达成的阴冷期待。

沙发上那一点残存的、属于生者的微弱暖意，此刻被这无处不在的、更庞大阴寒彻底吞噬、隔绝，仿佛最后一点星火坠入冰海，无声无息。

他沉沉睡去，如同溺水者坠向黑暗的渊底。

……

而他并不知道，他这近乎疯狂的“成功”，其本质是何等惊悚——那并非温和的滋养，更像是将脆弱的魂魄强行禁锢、锻打、炼化，将其所有逸散的可能彻底斩断，硬生生塞进一个冰冷的陶土容器里，打上他个人意志的烙印。这炼化的魂体，从此将与这陶罐一体同休，某种意义上，成了一件可以被随身携带的、活着的“法器”。

当然，天下就没有容易的事，实际上就都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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