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纸上凝着层薄霜,像谁把碎糖霜轻轻撒在上面,泛着朦胧的白。许前进醒得早,轻手轻脚掀了被子,连鞋跟蹭地都放轻了力道——里屋的香玲还蜷在被窝里,呼吸匀净,带着年节里难得的松弛。推开房门站在院子里,冷冽的空气裹着松枝的清苦味儿往鼻腔里钻,那是年前扎松柏门时,松针落在地上留的余韵。脚边没化尽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在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清晨里,格外清亮,像根细针轻轻挑着这年的沉静。他原本想顺着村路散散步,去看看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可一想起老舅昨天电话里沉下来的声音——“疫情闹得紧,别瞎跑”,脚步突然顿住。特殊时候,自己少出门,就是不给乡亲们添乱。
发完子,许前进转身推开大门,他把早就备好的拜年物件往门旁的香台上摆。玻璃罐里的水果糖裹着粉、黄、绿的糖纸,码得方方正正,像块拼色的小砖头;晨光刚漫过墙头,照在糖纸上,亮闪闪的,晃得人眼暖。旁边两盒烟是托美丽姐从镇上捎来的,平时他抽的都是便宜烟,这两盒烟盒棱角没压皱,放在那儿透着股郑重。又搬来一箱橘子味的饮料,瓶身上凝着的小水珠沾在指尖,凉丝丝的,擦在衣角上留下一小片湿痕。往年这时候,来拜年的乡亲能把门槛踏破,尤其带孩子的,进门就脆生生喊“前进叔”,他总得抓把糖塞到娃手里,笑声能飘出半条街。今年虽知情况特殊,可这过年的老规矩,他不想少——日子再静,该有的心意也不能断。
刚把饮料箱摆稳,院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不重,却在静里听得真切。“前进叔,过年好啊!”是村东头的胜子,手里没提往年那样的纸礼盒,就揣着个空兜,棉袄拉链拉到顶,只露着半张脸,脸上带着点拘谨的笑,站在离门口两步远的地方,脚在雪地上轻轻蹭着,没敢再往前挪。许前进赶紧迎上去,指尖捏着糖纸“哗啦”响,抓了把糖往他手里塞:“过年好!咋不进来暖和暖和?屋里烧着煤炉,炕头还热乎着呢。”胜子却摆了摆手,往后退了退,手往兜里揣:“不了不了,就是来拜个年,家里灶上还炖着肉呢,怕熬干了锅!”许前进也不勉强,拉着他多说了两句家常,问他娃的寒假作业写没写完,又扯扯他的袖口叮嘱:“出门记得把口罩戴上,别嫌闷,现在这时候,咱自己顾好自己,就是帮大家伙儿的忙。”胜子连连点头,从兜里摸出个蓝色口罩往脸上捂:“知道知道,昨天就买了,这就戴上!”
说话间,又有好多户乡亲过来了。村西的马家两口子站在院门口鞠个躬,声音亮堂:“前进叔,过年好!”隔壁的小芳隔着两米远挥挥手,手里攥着个蓝布袋子,笑着说:“婶子在家吗?我蒸了点枣馒头,放门口石墩上了啊!”许前进都一一应着,手里的糖没停过,递出去的每一把都透着实在,嘴里的叮嘱也没断:“口罩别露着鼻子,得捂严实”“拜完年赶紧回家,别在外面扎堆聊天”。眼瞅着来的人多了,石桌上的空杯子摆了好几个,他才想起香玲还没起,赶紧转身往屋里喊:“香玲!快起来搭把手,给乡亲们倒点热水!”
里屋的香玲应了声,披件厚外套就出来了,头发还没梳顺,随手别在耳后。刚把灌满热水的铝壶往石桌上放,院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的,伴着焦急的呼喊:“前进书记!前进书记!”许前进抬头一看,是东山旅游区的经理小许——羽绒服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的红毛衣领口,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像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往这儿跑,手里攥着个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满是未读消息,脸色急得发红,嘴唇都有点干得起皮。
“怎么了小许?慌慌张张的,先喝口水缓缓。”许前进迎上去,从箱子里拿了瓶饮料递给他,手指碰着瓶子,能感觉到小许的手在轻轻发抖。小许接过来没拧开,攥在手里直跺脚,声音都发颤:“前进书记,麻烦了!可真是麻烦了!你知道吗?东子书记那边,在咱村最南头接大马路的地方设了关卡,还派了几个人看着,不让外人进来!”他往南边指了指,手晃得厉害:“现在那堵了好多人,都是过年来逛山的游客,车排了老长一串,都快堵到大马路上了!不让进可咋整啊?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许前进的眉头皱了起来,指尖在口袋里悄悄攥紧,指节都有点发白,语气却很郑重:“小许,我知道你急——旅游区一年就指望春节这阵子回款,员工工资、合作社的钱都等着这茬。可现在是非常时期,疫情当前,设关卡是为了全村人的安全,这是镇上统一的安排,我改不了,只能委屈你先遵守。”
“遵守安排?”小许的声音一下子高了些,眼睛瞪得圆圆的,语气里带着点委屈,还有点慌:“前进书记,这送上门的生意都不做了?眼看就到月底,我跟合作社签了合同,就得交款,员工也等着发工资过年呢!这要是没人来,我拿什么交啊?总不能让我跟人家说,因为疫情没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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