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雪夜未歇,城东灰频坊外,灯火如织。
与坊墙并立的,是一株早已干枯的桂树,枝桠如灰骨,风一过便在瓦上投下斑驳影子。传说中,这树是昔日一个语族表达者离去前亲手所栽。他未被制度收录,但那年夜里他说了整整一晚,从“火初起”一直说到“词成灰”。
没人记得他说了什么,但那盏灯——就是从那夜起再也没灭过。
这天清晨,姒然坐在坊中的东厅石案前,手里摊开的是昨日刚刚汇总的“表达多义接入示意图”。图中显示:本轮共构机制下,已有十七种非制度语言,成功完成基础结构桥接,建立“互义-同义-责任三层模组”。
她指尖轻轻扫过一组标记:火言“炭归”与梦火语“焰未散”,两者原义不同,一个表示惜别,一个象征坚持,但在第三义层的情感基线中却形成自然映合。
“不是翻译,是缝合。”她自言自语地说。
正当她准备把这批文稿送入“共构预档”封卷时,坊门外传来轻响。
顾清言站在门口,披着未脱的雪衣,神色沉静。他是制度派来的结构观察员,却已在坊中滞留五日。坊中人从怀疑、警惕,到如今已开始称他为“灰灯听者”。
他递出一封信,来自共义塔词频室,署头为“临时结构审读授权”。
“你们的表达样例,将进入塔内‘模糊结构听证机制’。”顾清言低声说,“但需有人出席制度现场,陈述其结构逻辑。”
姒然接过信,目光凝在最下方附加的小字:“样例编号0001,火言《炭归》结构申请转入预听轨道。”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合上信纸,然后起身道:“走吧,告诉他们——表达不是我们在等制度认命,而是他们第一次学会怎么听。”
当天午后,灰频坊召开了一次小型闭门讨论会,参与者包括姒然、顾清言、铎野、苏离如、斐如意,以及来自盘句、沉音、回象等语族的七位共构参与者。
他们围坐在一张旧制的条案旁,案面是用南溪浮木拼合而成,每块木板上都刻有一组语言族群的基本句模,犹如一本没有语法定义的诗篇。
“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场听觉结构的考验。”姒然开口,“塔愿意听,是好事。但他们听的,不是我们说什么,而是我们够不够‘制度化’。”
“若只把我们的表达压进他们的框架里,那这次所谓的‘预听’,不过是一次温顺归化。”
“他们要求我们提供主义图、结构意图报告、表达社会风险评估,还有‘义责匹配表’。”铎野翻着文件,“他们说这不是约束,而是‘理解通道铺设’。”
“笑话。”苏离如冷笑,“他们连水语的音长变义都还没搞明白,竟然要我们评估‘文化情绪触发临界点’?”
“要评估可以。”姒然眼神锋利,“但得按我们的方式。”
“我们自己建立责任体系。我们知道我们的语句哪里可能会被误解,哪里需要有人陪议、注释、或结构指引。但这个评估机制,必须由表达者主导。”
“顾先生,你说塔愿意让我们进入预听机制。那我问你——他们愿不愿意承认我们有权先解释自己的话?”
顾清言沉默片刻,道:“我不能代表塔做出任何制度承诺。但我个人赞成在听之前,允许表达者出具结构指引稿。这是基本的言权。”
“那好,”姒然点头,“我们给他们一个完整方案。不是我们要被制度承认,而是制度如果真想理解,那就跟着我们的结构来听。”
当天夜里,斐如意熬夜绘制了“表达预听结构流程图”,第一次将表达者、译者、结构指引人三者的关系设定为平行权责者,而非制度审查对象。
苏离如提供了三份沉音语的“误义回溯实例”,用以支持“情境释义而非词义定责”的逻辑。
铎野则设计出“责任声域标注法”,将情绪语句、文化惯语与中性结构语句按色标划分,并首次提出“表达模糊协听等级”,将表达分为:直接接受、需陪议引导、需文化提示三层。
顾清言将整套材料汇总,连夜送入共义塔词频室。
—
次日,共义塔词频室召开闭门讨论会。
会议中有一半成员质疑“表达者主导风险说明”的做法是否构成“制度解释让权”。有人甚至提出:“若表达者掌握太多说明空间,制度将失去定义能力。”
但温惟初的一句话让所有人噤声:
“也许制度的任务,从来不是‘定义’,而是‘保证解释空间的存在’。”
此言被记录员写入会议纪要,标记为“听义会议注记·第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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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长安南城的一处旧坊,正悄然开启第二个“听者之塔”。
这座旧坊原是沉语族老人的叙话所,由青年译者林循白改造而成,名为“回声楼”。
不同于灰频坊的表达试验氛围,回声楼更像是一座为文化残存者建造的“语言归宿地”。楼内墙面张贴着上百种已被制度列为“历史语义残片”的短句、片段、意向图与音长图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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