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托的王国建立在一条绳子上。
一条由一千四百三十五段坚韧麻绳拼接而成,总长一千四百三十五米,分毫不差的绳子。它被郑重地命名为“宪法绳索”,是这个国度不可动摇的基石,是基托口中“绝对秩序”的冰冷化身。它的一端,系着一柄沉重的青铜道尺,尺身光滑冰冷,铭刻着无人敢质疑的几何定律,像一块墓碑。这柄尺,被基托亲自以不容置疑的力量,深深插入赤道线上那道仿佛大地伤痕的深黑色岩缝。缝隙深不见底,吞噬了尺身末端幽暗的光芒,如同秩序锚定了混沌的源头。
绳子的另一端,则悬垂在“秩序之崖”的顶端。这里狂风永不止息,卷着冰冷的水汽,拍打在嶙峋的岩石上。下方,是无底深渊。一道巨大的瀑布,裹挟着亿万吨冰川融水,以雷霆万钧之势,从更高的上游轰然砸落,狠狠撞击在悬崖中段凸出的巨石平台上,激起冲天的、震耳欲聋的白沫。汹涌的水流狂暴地冲刷着悬垂其上的那截绳索,日日夜夜,永无休止。
令人惊异的是,在这狂暴瀑布持续不断的冲刷下,那截承受着巨力冲击的绳索,并未如常理般垂直落下。它被水流塑造成一个诡异而固定的姿态——绷紧,倾斜,与垂直崖壁形成稳定而精确的三十八度夹角。违背了所有重力的法则,凝固在那里,像一道凝固的黑色闪电,指向深渊。人们称之为“38°自由落体”。这不是自然的奇观,这是基托王权的刑场,是处决一切“思想犯”——那些胆敢质疑“秩序即真理”这一终极律法者的断头台。
此刻,秩序之崖顶端的石台,冰冷如铁。风卷着瀑布溅起的细密水珠,抽打在围观人群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人群被身着黑色制服的秩序卫队严密地隔开,形成一条通往悬崖边缘的狭窄通道。他们沉默着,脸上是长期服从命令后形成的麻木,眼神空洞,只有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才显出几分活气。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的铅块,只有瀑布永不停歇的咆哮在填充这巨大的死寂。
通道尽头,莉拉被两名卫兵粗暴地押着,踉跄前行。她的工程师制服沾满尘土,手腕被粗糙的绳索勒得渗出血迹,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那双曾用于精密计算、绘制蓝图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越过黑压压的人群,死死钉在平台中央那个身影上。
基托。秩序之王。
他背对着悬崖,面向他的臣民,身姿挺拔如他插入岩缝的道尺。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制服没有一丝褶皱,冰冷的金属徽章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硬质的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雕刻家依照最严谨的几何比例凿出的石像,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淬过火的针尖,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凝结成冰。绝对的掌控力,从他身上辐射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莉拉·梅森,”基托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瀑布的轰鸣,清晰无比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你,作为王国结构工程师,本应是秩序的维护者,精确的化身。然而,你辜负了这份荣耀。”他的目光像无形的镣铐,锁住莉拉,“你质疑测量部对‘宪法绳索’张力的计算结果,声称存在‘不可控变量’。你质疑道尺插入赤道岩缝的终极定位,妄言‘大地并非绝对静止’。”他微微停顿,那停顿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力,“最不可饶恕的是,你公然宣称:‘秩序之下,亦有混沌的脉搏’。此等言论,是对王国根基的背叛,是对‘绝对秩序’的亵渎!你,已成为思想的毒瘤,秩序的敌人。”
莉拉被粗暴地推搡到悬崖的最边缘。强劲的风猛地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服,脚下就是那翻滚着白色死亡泡沫的深渊。那根倾斜的、被瀑布冲刷得黝黑发亮的“38°自由落体”绳索,就在她脚尖前方不足一尺的地方向下延伸,消失在狂暴的水雾之中。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水汽的腥味和死亡的预兆。然而,当她再次抬头看向基托时,那恐惧被更强烈的愤怒和一种近乎悲悯的绝望取代了。
“基托!”她的声音在风吼水啸中奋力挣扎,却异常清晰,“你的道尺钉住的不是真理,是恐惧!你的绳索捆绑的不是秩序,是窒息!看看这倾斜的三十八度!它本身就是自然力量对你那僵死秩序最大的嘲讽!水流在冲刷它,风在撕扯它,大地深处的熔岩在……在……”她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呛入的水汽,“它在积蓄力量!你听不到吗?你感觉不到吗?你那完美的、冰冷的秩序,是建立在火山口上的!”
“住口!”基托的声音陡然拔高,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怒意,如同平静冰面下骤然裂开的纹路。“混乱的呓语!”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快如刀锋破空,“秩序卫队!执行净化!”
两名站在莉拉身后的卫兵,如同收到精确指令的机器,同时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狠狠推向莉拉瘦削的后背!力量巨大而精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