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县的晨雾裹着猕猴桃的甜香,周志高蹲在王家村的果园里,指尖抚过果皮上的黑斑。
老李的烟袋锅在石头上磕出火星,烟灰落在沾着露水的草叶上,像撒了把碎盐。
“周部长您看这路。”老李往山下指了指,水泥路面在雾中蜿蜒,路牌上的“致富路”三个字漆得鲜红,“张书记说是花三百万修的,可我们看着,顶多值一百万。”
他往路基下扒了把土,露出里面的碎石和塑料布,“这就是糊弄事。”
周志高的手指插进路基的缝隙,指甲缝里立刻塞满了湿泥。
这让他脑海中浮现云岭县的路,马国梁带着村民们用夯土机一遍遍地砸,连石头都要选棱角分明的,说“这样才能咬得住土”。
“养老金发得怎么样?”他往果园深处走,脚下的烂果发出噗噗的闷响。
上周收到的匿名信里,有老人说“三个月没领到钱,去镇里问,他们说系统坏了”。
老李的脚步顿了顿,烟袋锅在手里转了两圈:“张书记说县里财政紧张,先给公务员发,我们老百姓的往后拖拖。”
他突然压低声音,“可我儿子在财政局,说账上有钱,就是被张书记挪去盖产业园了。”
产业园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刺眼。
张茂才陪着省审计厅的同志参观时,正指着流水线上的机器人说“这是引进的德国设备”。
周志高注意到,机器人的显示屏上,生产日期标着“2015年”,显然是翻新过的二手货。
“周部长怎么又来了?”张茂才的蓝牙耳机闪着蓝灯,笑容在脸上堆得像要溢出来,“昨天的猕猴桃您还爱吃吗?我让办公室给您备了两箱,有机的。”
周志高的目光落在包装车间的女工身上。
她们的工牌上没有照片,只有编号,最年轻的那个看着不过十六岁,手指在礼盒上飞快地贴标签,指尖被胶水粘得发白。
“张书记,这些孩子多大了?”他往流水线尽头走,皮鞋踩在不锈钢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响。
张茂才的蓝牙耳机突然掉了下来,慌忙捡起时,耳麦里传出女人的声音:“茂才,那笔农业补贴什么时候到账?”
他脸色一白,笑着说“是我爱人,问我晚上回不回家”。
审计厅的同志突然指着仓库的角落:“那些是什么?”
堆积如山的纸箱上印着“救灾棉被”,拆开的一捆里,棉絮黑得像煤灰。
“这是……过期的库存。”张茂才的喉结剧烈滚动,“正要处理掉,可能忘了。”
周志高拿起条棉被,重量轻得像团棉花。
标签上的生产日期是三年前,发放记录却写着“2021年冬季,发放给王家村等五个村”。
老李说过,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村里的老人盖着旧大衣过冬。
离开产业园时,赵立东递来份田世华的简历。
这个张茂才一手提拔的财政所所长,最近突然被调到信访局当闲职,据说因为“办事不力”。
“纪委的同志查到,他老婆名下有套别墅,在省城的富人区。”赵立东的声音压得很低,“首付刚好是青溪县三个月的养老金总额。”
信访局的办公室在老楼的三楼,墙皮掉得露出砖缝。
田世华趴在桌上写检查,笔尖在纸上划出凌乱的线,像只没头的苍蝇。
看见周志高,他手里的钢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汁在“深刻检讨”四个字上洇开。
“周部长,我……”田世华的脸白得像纸,手指在桌腿上抠出深深的痕,“我是被张书记逼的,他说不照做,就让我滚回农村种地。”
周志高往桌上的检查瞥了眼,某行写着“不该挪用扶贫款给产业园买设备”。
他想起长福镇的老会计,总说“账是人算的,良心是天算的”,此刻田世华眼里的恐惧,像面镜子,照出了背后的肮脏。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周志高往他面前推了杯热水,水汽模糊了田世华的眼镜片,“主动交代,总比被人当替罪羊强。”
田世华的防线在热水的雾气里渐渐崩塌。
他从保险柜里拿出个U盘,金属外壳上还沾着指纹粉:“这里面是张茂才的流水,扶贫金转成了他小舅子公司的‘咨询费’,养老金买了理财产品,连农业补贴都被他换成了茅台酒。”
U盘里的录音突然响起,张茂才的声音带着酒后的狂妄:“小田啊,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只要墙够厚,风就吹不进来。”
背景里的碰杯声,和周志高在产业园听到的一模一样。
窗外的猕猴桃园突然起了风,烂果被吹得滚满地,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栋老楼。
田世华捂着脸哭起来,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玉米叶:“我对不起那些果农,他们的孩子等着钱交学费,我却……”
周志高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刘晓雅发来的消息:“张茂才的小舅子正往国外转钱,已经冻结账户。”
后面附着张截图,转账金额后面的零,像串嘲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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