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契约
开完会后,
班排长刚散去,
雨林的夜就像块浸透水的黑布,
沉甸甸地压在侦察连临时驻扎的谷地上。
古之月枕着李恩菲尔德步枪刚合眼,
就听见炊事班方向传来搪瓷盆摔在地上的咣当声,
紧接着是老周带着四川口音的咒骂:
"龟儿子些!
哪个砍脑壳的摸老子灶边!"
他翻身滚进草丛,手在步枪上抹了把。
潮湿的夜风里飘来压缩饼干的麦香,
混着腐叶发酵的腥气。
三十步外的炊事棚顶,
两团黑影正顺着榕树气根往下滑,
其中一个脚腕子刮到生锈的行军锅,
当啷一声在寂静里炸开。
郑三炮的河南梆子震落树梢露水:
"中!
脚印往东!"
手电筒光柱里,
两个佝偻身影正往绞杀榕林钻。
"二班!
跟我追!"
郑三炮的河南腔像块砸在石板上的土坷垃,
这位二班长的钢盔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张文全你个鳖孙!
裤腰带上的铜哨子是摆设?"
他端着汤姆森冲锋枪往榕树根疾跑,
靴底碾过的蕨类植物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王小桂的手在发抖,
怀里的压缩饼干铁盒硌得肋骨生疼。
他听见身后张文全的喘气声越来越急,
像条被追急的草狗。
左面突然亮起两团昏黄的手电光,
光柱在雨林里划出乱舞的银蛇,
照见张文全惨白的脸 ——
那是连里发的德国货,
还是上个月从鬼子辎重车上缴的。
"整!
鳖犊子往哪窜!"
赵大虎抡起绑腿带套住张文全脚踝,
东北腔惊飞夜枭。
郑三炮的枪托砸在榕树干上,
树皮迸裂声混着贵州兵的哀嚎:
"莫打!俺们就想回家!"
"龟儿子站住!"
老周的骂声更近了,
这个矮胖的四川汉子举着把磨得发亮的菜刀,
刀疤从左眉斜到嘴角,
"再跑老子剁了你龟儿的脚后跟!"
王小桂脚底打滑,
摔进腐叶堆里,
铁盒骨碌碌滚出三尺远。
张文全转身要捡,
郑三炮的枪口已经顶住他后颈:
"蹲下!抱头!"
古之月猫着腰摸到炊事棚后,
看见郑三炮正用绑腿捆张文全的手腕。
王小桂缩在树根旁,
校服领子还沾着三个月前在独山中学的粉笔灰 ——
这娃子本该在教室里背《出师表》,
此刻却像只被薅了毛的鹌鹑,
浑身筛糠似的抖。
"连长,俩龟孙偷了俺半袋压缩饼干。"
老周踢了踢脚边的铁盒,
盒盖叮当翻开,
露出里面整齐码着的十二块饼干,
"晚饭的时候,我才数过,
少了整整十二块!"
他抬头望向古之月,
眼里映着榕树梢漏下的碎月光,
喉结在油污的衣领里滚动。
全连弟兄已经围拢过来,
刺刀尖挑着的松明火把在夜风中摇晃,
将人影投在榕树上,
像群扭曲的皮影。
古之月看见一排长徐天亮正用金陵话跟赵大虎嘀咕,
这位南京夫子庙出来的教书匠,
此刻裤腿卷到膝盖,
脚脖子上缠着防蚂蟥的绑带,
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吃完的野芭蕉。
"绑树上。"
古之月用苏北话开口,
声音像块在油锅里煎过的老姜片,
"天亮,集合部队。"
他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M1911,
不由的想起背包里那支卢排长留下的二十响,
因为多年的连续使用,
枪膛膛线早已经磨平,
已经不堪使用了。
而枪套里的M1911的金属零件还带着体温。
榕树枝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不知什么夜鸟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惊起几片沾着露水的枯叶。
当古之月走到榕树前时,
张文全和王小桂已经被绑在碗口粗的树干上。
郑三炮垂着手站在旁边,
钢盔檐压得低低的,
看不清表情。
老周蹲在树根旁抽烟,
烟头明灭间,
能看见他握菜刀的手还在抖 ——
这袋压缩饼干,
是全连剩下的最后二十斤口粮。
"报告连长!"
郑三炮突然立正,
河南腔在静夜里格外响亮,
"按照连里规矩,
逃兵该当枪毙。
请你下命令!"
他的话像块扔进湖里的石头,
激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赵大虎用东北话嘟囔了句
"操他娘的",
被徐天亮瞪了一眼,
立刻闭了嘴。
徐天亮跨前一步,
金陵话带着股辣子味:
"毙个球!
俩新兵蛋子懂个**!"
他抬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张文全的脸立刻肿起五道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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