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走出审讯室时,走廊的光线像被揉碎的玻璃,刺得她眯起了眼。季洁侧身替她挡住穿堂风,指尖掠过她腕间那根红绳时,指腹分明触到绳结的松动——比三天前初见时松了近半寸,银珠上錾刻的"雅"字在白炽灯下泛着柔光,像浸在温水里的月亮。
“你妈妈在会客室等了快两小时。”季洁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裹着不易察觉的叹息。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映出两道影子,林雅的肩膀还在微颤,发尾那截仓促染就的棕褐色在阳光下泛着僵硬的光泽,像被冻住的溪流。
会客室的门虚掩着,木缝里漏出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被捂住的蜂鸣。林雅在门口站了足有半分钟,红绳在掌心绕了两圈,绳结勒进肉里,留下浅红的印记。推开门的刹那,张翠兰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爬满眼白,看见女儿的瞬间,哭声突然卡在喉咙里,嘴角哆嗦着张了张,最终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桌上的搪瓷杯还冒着白汽,是季洁特意让人泡的红糖姜茶。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粗粝的瓷面往下淌,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恍惚间竟与审讯室里那杯没被碰过的温水重合——同样的水渍蜿蜒,只是那杯早凉透了,杯底沉着没化开的茶渣。
“妈。”林雅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走到桌前时带起的风,让杯里的热气颤了颤。张翠兰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指腹反复摩挲着红绳上的结,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绳结嵌进骨头缝里。
“头发......”张翠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视线死死钉在女儿发尾,“我不是说过,不准染这些乌七八糟的颜色吗?”
林雅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深褐色的泥——是那天翻窗进周老师家时蹭到的。“同学说......”她顿了顿,把后半句"这样显得洋气"咽了回去。那些"像菜市场大妈"、"没爹教的野丫头"的嘲讽,此刻在母亲泛红的眼眶前,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开春时没分量的雪,一落地就化了。
“周老师的事......”张翠兰的喉结滚了滚,手从红绳上挪开,落在自己膝头。那里的裤子磨出了圈毛边,是常年在缝纫机前蹭出来的,“是妈不对,以前总跟你说她的坏话。”
林雅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荡开层层涟漪。她记不清多少次,只要提起周秀兰,母亲总会把眉头拧成疙瘩,说“那个女人心思深,离她远点”。最清楚的一次是初二,她把周老师给的二手电子琴搬到客厅,母亲当着她的面就掀了琴盖,琴键碎在地板上,塑料碴溅到红绳上,银珠被磕出个小坑,好几天都泛着钝光。
“你爸走的前一晚,拉着我的手说了半宿。”张翠兰拿起桌上的纸巾,却没擦眼泪,只是攥在手里反复揉捏,直到纸巾变成皱巴巴的纸团,“他说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周秀兰。”
窗外的阳光突然亮得刺眼,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竖条的光影,像被剪刀裁开的时光碎片。林雅忽然想起爸爸病床前那个铁盒子,那些被妈妈撕碎的信,碎纸里偶尔能看清"正雄"、"小雅"的字样。当时只当是陌生人的名字,此刻却像带着温度的烙铁,烫得心口一阵阵发疼。
“三十年前,你爸和周秀兰都要去领证了,是我找去了民政局。”张翠兰的声音突然沉下去,像坠在水底的石头,“我拿着我爸的病危通知书,跪在她面前求她放手——我家就我一个女儿,我不能让我爸闭眼前还挂着心事。”
红绳在腕间忽然发烫,林雅仿佛能看见三十年前的雨——和上周四那场一样密,打湿了民政局门口的青石板,打湿了周秀兰红裙子的下摆,也打湿了爸爸蓝衬衫的袖口。那个戴在爸爸腕上的旧上海牌手表,后来转交到她手里时,表盖内侧刻着的"兰"字,原来从来不是妈妈的名字。
“她真的走了。”张翠兰终于哭出声,肩膀耸得像风中的落叶,“那天她看着我爸的病危通知书,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后来听说她嫁了个干部,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她有牵扯了。”
林雅的指尖抚过银珠上的刻痕,突然想起周老师书房里那本泛黄的《唐诗宋词选》。"相思相见知何日"那页的折角深得像道伤疤,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她想起周老师给她讲这首诗时,声音轻得像羽毛,说"有些再见,比不见更难"。当时只当是讲课文,此刻才懂那声音里藏着的哽咽,像被捂住的呜咽。
“她丈夫三年前去世,去年去医院看你爸,是我拦着不让见。”张翠兰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弯月形的红痕,“我怕你爸看见她,情绪激动犯病,也怕......也怕你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心里膈应。”
走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季洁端着两杯新的温水进来,轻轻放在桌上。林雅抬头时,看见她手里拿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正是爸爸床头那个被锁着的盒子,此刻锁已经被撬开,露出里面一沓泛黄的信纸和一张塑封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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