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垂首压低嗓音:"已按您的吩咐收束行止,免得招摇生事。"
魏鞒指间的茶盏轻叩桌面,紧绷的眉宇松泛些许:"如此便好。"
他摩挲着案头的鎏金镇纸,烛火将影子投在青砖上,晃出几分沉郁。
如今这节骨眼,连风过檐角的声响都似藏着刀光———暂且按兵不动,待那潭浑水稍清些再作计较。
时光倏忽,转眼数日已逝。
苏欢一行人终于望见滕州的城楼。她掀开车帘时,风卷着护城河的水汽扑来,混着街边糖糕的甜香。
这方水土比不得帝京的巍峨轩昂,青灰色的城楼却像旧年绣帕上的针脚,透着熟稔的暖意。
"可算到了!"
苏景熙扒着车窗,眼底的光比檐角铜铃还亮。
当年他们拼了命想回帝京,为的是翻检旧案、洗雪沉冤;而今踏上故土,胸腔里翻涌的却是失而复得的安稳。
怀中苏芙芙探出头,乌溜溜的眼珠滴溜溜转,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全是新奇———她尚在襁褓时便离了此地,如今看路上的苔藓、墙根下的蒲公英,都似初见的景致。
城门守军见这车队排场,立刻握刀上前:"来者何人?"
滕州少见这般阵仗,甲叶摩擦的声响在晨雾里格外清晰。
苏景逸整冠上前,尚未开口,为首的老兵突然跺脚惊呼:"苏三小子?!"
他愕然抬眸:"您认得我?"
"我是王猛啊!"
老兵拍着他肩膀,铜扣腰带震得叮当作响,"当年常跟你兄长苏景染在城西校场踢蹴鞠!你这眉眼,跟他活脱脱一个模子刻的!"
苏景逸脑中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其实也怨不得他认不出———当年苏景染在清河镇少年堆里称王时,他尚是总跟在兄长身后的奶娃娃。
王猛能一眼将他辨出,全因这张脸:"你跟你兄长像得叫人晃眼。"
他绕着苏景逸打转,不住啧啧称奇,"这身量、这轮廓,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只是气质天差地别。
苏景染是出了名的顽劣不羁,爬树掏鸟窝、街头打马球,连大他三岁的少年都怕他三分,王猛当年也是他麾下的"小跟班"。
而眼前的苏景逸,月白长衫衬着温润眉眼,书卷气浸得人如临春水,分明是两般人物。
周遭兵卒听了这番话,目光霎时变得复杂。
"竟是苏大人的子嗣?"
清河镇出过的显赫人物不多,苏崇漓算一个。
当年他被贬官途中"意外"身故的消息,镇上人都有耳闻。
谁能想到,苏家血脉竟还活着,且回了故土?
王猛朝车队后瞥了眼,喉头滚动着试探:"你们这是..."
苏景逸拱手颔首,声线温和却带着笃定:"有劳王大哥挂心,我与家人们此番归来,是想带父母兄长归葬故里。"
这话如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讶异的涟漪。
王猛胸口像堵了块青砖,半晌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息。
城门口的喧嚣渐起,百姓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随风飘来:"那真是苏崇漓大人的家人?"
"不是说几年前就没了吗?怎么..."
"错不了!看那苏三公子的眉眼,跟他父兄一个模子刻的!"
"唉,想当年苏家两位大人在朝,何等风光...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
苏景逸听着这些低语,心头微暖,再次郑重行礼。
苏家子女归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遍滕州。
这地方本就藏不住秘密,何况苏欢此行本就未打算遮掩。
马车碾过石板路,她挑开竹帘望去———街道不似帝京宽阔,却蜿蜒得别有韵味,墙头上探出头的蔷薇花,将影子投在斑驳的灰墙上。
苏景熙靠在车壁上,还在念叨方才的事:"没想竟还有人记着阿兄。"
苏崇漓入朝后常年在外,只在丁忧时回过一次,那时莫说苏芙芙,便是他也只懂些人事。
后来举家迁去帝京,算起来已是十数年光阴。
苏景逸望着窗外掠过的老槐树,轻声道:"若阿兄泉下有知,定会很高兴。"越是有人记挂,越显得他们带家人归乡的决定没错。
马车在一座青瓦宅院前停驻。
候在门前的小厮见了他们,忙不迭迎上:"见过二小姐、三少爷、四少爷、小小姐。一路奔波劳累,府中已收拾停当,请诸位入内歇息。"
苏欢抱着黑檀木箱下车,抬眼望去。
这便是苏家祖宅,虽不算阔绰,却被修缮得干净齐整——那是苏崇漓为官后特意请人拾掇的。
苏景熙抱着苏芙芙站在她身侧,与苏景逸交换了个眼神。
"姐姐,接下来如何安排?"苏景逸问。
她望着门上褪色的铜环,沉声道:"大家都累坏了,先入府歇着。明日巳时吉时,动工迁坟。"
入夜,苏欢站在书案前,将一卷舆图铺展。
图上有两处朱红圈记:一处是帝京,一处是滕州。
她的目光顺着蜿蜒的墨线游走,最终落在某片山峦叠嶂处。
指尖蘸了朱砂,在图上重重画下第三道圈———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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