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日,族亲送小姑姑入宫,蒙陛下恩眷册封为妃。
除夕夜,陛下特意诏阿兄进宫守岁,以解小姑姑思亲之情。
原本陛下也让阿兄将他带上,可宫中守岁礼节繁复,子时过了方可出宫,没多会儿又要入宫朝拜。
兄长不忍心他小小年纪跟着挨冻受累,便将他留在府中,自去陛下跟前告罪。
谢太傅听得消息,便让人将他接到府中一同守岁。
过后,又与阿兄商议。
让他住到谢府,由谢太傅亲自开蒙,与谢家子弟一道读书习礼。
先前,阿兄打算亲自教他习字识礼,可惜总不得空闲。
谢太傅既有此意,他便不曾推却。
刘雁记得,谢太傅只教了他四载,就遭苏问世这个小人陷害,被他活活逼死。
“苏问世,你敢说谢太傅的死与你无关么?”
“本王为何不敢?”安平王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太傅谢石包藏祸心,趁陛下在胥山春猎派杀手行刺,为保万全还畜养凶兽,意图伪造成遭遇野兽袭击的意外,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一派胡言!”
“刘雁!”安平王耐心耗尽,“你该庆幸,当年陛下还念着与谢石的师徒情分,许他自裁,亦不曾牵连你们这些世家,否则,你现在还有命在本王眼前蹦跶!”
“休要蒙我,你苏问世惯会狡言,自以为蒙蔽了圣听,焉能蒙蔽天下人的耳目!”
刘雁双目射出愤恨的光,一把拽下鞍前雕弓单手持握,抽出绣囊里的羽箭搭弓上弦,捏着箭羽的手运力拉开弓弦,箭头闪着寒光对准安平王的心脏。
青骊马上的青年神态自若,目色近乎怜悯地与恨他入骨的少年对望。
而他周遭的云扬卫与刃月、伯鱼二人,此刻不约而同地摸上了手头的兵刃,随时准备扑向这个失去理智的纨绔。
“刘引愁!”
前去清道的张宿折返回来,正撞上双方剑拔弩张的杀气,忙开口叫住挑事的。
“引愁莫要冲动,你身无一官半职,安平王亦非罪徒,你敢当众射杀殿下便是行刺,若要论罪,北客亦要受你牵连,你当真不要顾你的兄长了吗?”
此言本是情急之言,此刻正中了刘雁心中隐忧。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颤了下,那箭一偏,射进道旁枯树。
他含怒望了眼张宿,理辔欲走,忽而扭头道:“安平王你的胆子愈发大了,本事也见长,人一得意就会忘形,陛下命你剿匪,你却迟迟不回来复命,行此狂悖之举真是找死。御史台日日上奏,想必此刻明堂之上,群臣很快就要给你拟出个罪名来,你不妨猜一下,这次陛下是否还会对你轻拿轻放。”
说完,他得意地大笑起来,好像方才险些失控的人不是他。
这一次,安平王终于开口回应了他的挑衅。
“刘雁,本王先前对你多番忍让,不过是念你自幼失怙无人教导,不忍苛责罢了,怎料纵得你愈发不知天高地厚。回去告诉中书令,他刘鸿之弟,自己教不好,那就怪不得本王亲自动手替他管教。”
说完,瞥了眼匆匆赶来的张宿,兀自驱马入城,其后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策马追赶。
“看什么,快跟上,肚子都快饿瘪了。”
见刃月拍马走在云扬卫前头,伯鱼催了齐彯,方甩了一马鞭,不甘落后地追了上去。
错身而过时,齐彯跟感受到不善的目光从脸上划过。
心道,此人不过是个仰仗家中权势的纨绔,以安平王在外的声名,岂会受他的辖制,因而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齐彯许久不曾骑马,在官道上几次险些跟不上。
还是伯鱼一路照看,不时帮忙加上两鞭,这才没让他掉队。
这会儿进了城,街道之上到处都是行人车骑,稍不留神就要踩着碰着,他更不敢甩鞭子。
勒马徐行片刻,抬头就再看不到伯鱼的背影。
他满心彷徨,望着薄雾里的千甍万瓦,不由想起那日自己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跑了大半个上京方寻到尚书台。
今日重临这座城,他仍不免发出“堂哉!皇哉!”的惊叹,却还是由衷感觉到陌生。
有辆厚纱犊车从旁经过,拉车的青牛盘角圆弯,肚腹鼓凸,行步却是十分稳当,路过时发出声低沉浑厚的“哞——”,将齐彯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
“齐彯——”
回安平王府伯鱼熟门熟路,都快走到长安里,他一回头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丢了,忙又折回来找。
“你还在这儿愣着干嘛,可算找到你了。”
“伯鱼!”齐彯眸光亮起,自动忽略伯鱼抱怨的语气,一时欣喜又惭愧,“我不大会骑马,上京城中人也太多了,正要寻人问路,幸好你先找来了。”
伯鱼认命似的接过齐彯的马缰,二人并辔同行。
“好生看路,认认道儿,咱们安平王府在长安里,挨着宫城近,离这还有段路程,得再快一点。”
甫一说完,他手里的鞭子就落在齐彯那匹马的屁股上,马儿吃痛撒蹄跑了起来。
“我……”
齐彯万没料到这人行事如此果决,都没留给时间准备,就纵马奔出一射之地。
他连忙在颠簸里稳住身子,沿路默记通往安平王府的路。
如此煎熬了一个多时辰,齐彯方才觉察到身下的马蹄渐渐放缓,终于停在一处峻宇雕墙之外。
他抬眼循着高墙望向不远处的崔嵬朱门,心中暗道:“这就是安平王府了。”
“伯鱼兄长,你可算回来了!”
“殿下呢?”
“殿下一回府就去更衣,沈先生说有要事禀报殿下,不让我跟着,所以我就出来等兄长啦。”
齐彯回首,见侧门里绕出个束发少年,圆眼似杏,颊肉饱满,满脸是笑的跑了过来。
“咦,不是说殿下从岭南带了个小郎君回来吗,怎么瞧着年岁跟几位兄长差不多啊。”
少年打量着齐彯,语气有些失落。
这模样倒是把伯鱼给逗乐了,“齐彯你听听,小全儿嫌你老呢。”
“才不是,齐……齐阿兄你别听他乱说,我只是……”
“你只是想过一把当兄长的瘾,听为兄一句劝,夜来早些睡下,梦里什么都有。”伯鱼怜悯似的拍了拍周全的脑袋,从旁越过,先从侧门进去了。
周全倒是不认生,冲齐彯笑笑,便拉着他一道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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