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药庐庇护范围的瞬间,外界沼泽那粘稠、阴冷、带着浓郁腐烂与甜腥气息的潮湿空气,便如同实质的泥浆般扑面而来,将药庐内残留的最后一丝清爽药香彻底吞没。浓雾不再是远处朦胧的背景,而是化作了伸手可触的、湿漉漉的灰色帷幕,包裹着视野,吞噬着声音,连近在咫尺的同伴身影都变得模糊扭曲。
脚下的路更是彻底消失了。不再是药庐外那平整的石径,而是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何时会陷入的松软腐殖层。厚厚的、颜色暗沉的落叶和苔藓覆盖着一切,踩上去发出“噗叽”的、令人不安的闷响,有时能感到坚硬的树根或石块,有时却会突然下陷,冰凉湿滑的泥浆瞬间没过脚踝,带起一股更加刺鼻的**气味。
光线昏暗到了极点。古木参天,奇形怪状的树冠在头顶高处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本就微弱的、透过浓雾的天光过滤得只剩下几缕惨淡的灰绿色光斑,勉强照亮周围几步内狰狞的树根、攀附的藤蔓和色彩艳丽得令人心头发毛的菌类。更远处,便是一片吞噬一切的、流动的灰暗。
“跟紧,不要偏离我走过的路线。”青羽的声音从前方的雾气中传来,清越依旧,却仿佛被湿重的空气阻隔,显得有些飘忽。他那墨绿色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移动的路标。他行走的姿势异常轻盈,仿佛没有重量,脚尖在看似松软的地面一点即过,留下的脚印极浅,与岩甲、阿左他们沉重踉跄的步伐形成鲜明对比。
雷大部分重量倚靠在我身上,他拄着一根青羽临时削制的、更为轻便坚韧的硬木手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左腿的旧伤在湿冷环境和承重下隐隐作痛,让他额角不时渗出冷汗,但他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是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将身体的摇晃控制在最小幅度。我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既是因为虚弱,也是因为对这陌生险恶环境本能的警惕。
岩甲和阿左抬着碎岩长老的简易担架,更是步履维艰。担架的重量,加上泥泞湿滑的地面,让两人很快气喘吁吁,额头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雾气凝结的水珠。春草紧紧抱着小耳朵,细叶搀扶着她,两人脸上都带着惊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不时被横生的藤蔓或突起的树根绊得踉跄。
我一边尽力支撑着雷,一边还要分神留意脚下和四周的环境。空气中那股甜腥的瘴气味道越来越浓,即便含着青羽给的药叶,也感到胸口有些发闷,头脑似乎不如在药庐内清醒。我连忙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颗自制的“清瘴暖身丸”,先塞了一颗到雷嘴里,自己也含了一颗,又示意岩甲他们服用。
清凉、辛辣、温润、微甘的复杂味道在口中化开,薄荷的清凉瞬间冲上头顶,驱散了些许昏沉;姜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抵御了从脚底蔓延上来的湿冷;“暖金脂”的温润和“雾瘴草”带来的防护感,似乎让呼吸都顺畅了一丝。虽然效果远不如青羽的药叶显着持久,但确实带来了实打实的缓解。岩甲他们服下后,喘息也略微平顺了一些。
“节省使用。”青羽头也不回地提醒,“前面的瘴气会更重,路也更难走。这东西效果有限,关键还是要靠自身适应和尽快通过危险区域。”
我们默默点头,将药丸小心收好。
队伍在沉默和艰辛中缓慢前行。除了脚踩泥泞的噗嗤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偶尔树枝被碰断的脆响,周围一片死寂。但这种死寂反而更让人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潜藏在浓雾和密林的深处,正用冰冷的目光窥视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
果然,行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前方的雾气颜色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单纯的灰白,而是掺杂进了一种诡异的、带着荧光的淡紫色。空气也更加甜腻,吸入口鼻,甚至带来一丝麻痹感。青羽给的药叶和我们的“清瘴暖身丸”效果都在减弱。
“是‘紫影瘴’。”青羽停下脚步,声音凝重了几分,“毒性不强,但能侵蚀精神,令人产生幻觉,长时间吸入会导致昏睡甚至迷失。加速通过,尽量不要大口呼吸。”
他加快了脚步,同时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骨笛,放在唇边,吹出几个极其短促、音调奇特的音节。笛声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在浓雾中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周围的淡紫色雾气似乎被这声音扰动,微微翻滚着,向我们两侧分开少许,露出一条勉强可供通行的、雾气稍薄的“通道”。
我们连忙跟上,几乎是屏着呼吸,加快脚步冲进这条临时开辟的“通道”。脚下更加湿滑难行,腐烂的落叶下隐藏着滑腻的苔藓和盘结的树根。雷的身体猛地一沉,左腿似乎踏进了一个隐蔽的浅坑,他闷哼一声,险些摔倒,全靠手杖和我死死架住才稳住。我感觉到他整个身体的重量瞬间压了过来,左腿的颤抖变得更加剧烈。
“雷!”我惊呼。
“没事……继续走。”雷咬牙道,额头的冷汗更多了。但他强行提起一口气,拖着那条伤腿,继续向前迈步。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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