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星寥落。红星机械厂厂长办公室的灯光,是这片工业建筑群中最后熄灭的几盏之一。
陆北辰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负手立在窗前。窗外是沉寂的厂区,远处城市边缘的灯火如同模糊的星带。他脱去了白日里略显严肃的外套,只穿着一件熨帖的深色衬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轮廓,但眉宇间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与白日里那个沉稳果决的厂长形象判若两人。
办公桌上,摊开放着一份边缘已经微微卷曲的旧档案袋,纸质泛黄,上面印着模糊的、带有部队番号的红色字样。旁边,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老式军装、笑容灿烂明媚的年轻女兵,眉眼间与林晚月竟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透着一种不谙世事却充满生命力的光芒。只是林晚月的眼神更深沉,更冷冽,如同淬火的钢,而照片上的人,则像是未经打磨的璞玉,温暖而耀眼。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照片上那张笑脸,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是深切的怀念,是刻骨的痛楚,还有一丝……近乎小心翼翼的确认。
“像……太像了……”低沉的自语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消散,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沙哑。
沈玉竹。那个被他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同着那段血色与硝烟交织的过往一同尘封的名字。那个在他最绝望的边境任务中,为掩护他和战友撤退,永远留在了西南密林中的卫生员。那个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曾笨拙地替他包扎伤口,说着“陆北辰,你要活着回来”的姑娘。
他欠她一条命。这份沉重的愧疚与遗憾,如同烙印,刻在他的灵魂里,从未随时间淡去。
转业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接手这个千头万绪的烂摊子,他本已打算将过往彻底埋藏,专注于眼前的责任。直到那天,他偶然在桂花弄口,看到那个额角带伤、眼神却异常坚韧明亮的年轻女人,在简陋的小吃车前忙碌。
那一瞬间的恍惚,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
不是容貌的完全复制,而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在逆境中挣扎求生的顽强,那种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倔强眼神,与记忆深处沈玉竹最后推开他、决然冲向敌人时的背影,诡异地重叠了。
他派人去查了林晚月的底细,很简单,甚至有些落魄,与他的世界本该毫无交集。可那双眼睛,那份相似的坚韧,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也折磨着他。这是一种移情吗?还是命运给予的、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他无法确定。但他知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拥有着与玉竹相似眼神的女人,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被那些龌龊的手段摧毁。
所以,他“路过”了那条暗巷,出手解决了麻烦。
所以,他在“辣宴”开业时,送去了那承载着“根基永固”期望的花篮。
所以,他隐晦地提醒她政策风向,指点她方案方向,在她水电被卡时不动声色地疏通。
所以,他递出了那五百块钱,与其说是预付餐费,不如说是想为她即将启航的孤舟,压上一块能抵御风浪的镇石。
每一次出手,他都尽量做得不留痕迹,将动机掩盖在公事公办或偶然路过之下。他不想给她带来额外的困扰,也不想让那份源于另一个女人的愧疚,玷污了她自身的努力与光芒。他欣赏她的能力,佩服她的韧劲,那是属于林晚月自己的东西,与沈玉竹无关。
然而,那句脱口而出的“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终究是泄露了他心底的秘密。他看到她眼中的惊讶与探究,只能仓促地用“都过去了”来掩盖。
真的过去了吗?
陆北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白天听到的关于“晚月饭店”开业盛况的汇报,以及她沉着应对找茬者的消息。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的、带着欣慰的弧度。
她做得很好。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靠着自己,硬生生在这座城市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让他更加确信,帮助她,是正确的。不仅仅是因为那份虚无缥缈的“相似”,更是因为,她在凭借自身力量,活出一种值得被尊重和守护的姿态。
但是,顾家……想到顾明宇,陆北辰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冰冷。他调来时间不长,但对本地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已有了解。顾家行事霸道,顾明宇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纵火案……他虽然动用了一些关系暗中调查,但对方手脚很干净,指向农机站的那个煤油瓶线索也断了,显然背后有高人指点,或者,牵扯的利益比他想象的更深。
林晚月的崛起,无疑触动了顾明宇敏感的神经。接下来的报复,只会更加凶猛和隐蔽。他不能时刻在她身边,机械厂这边也面临着严峻的改革压力和内部阻力,他必须小心权衡,不能轻易授人以柄。
“报告。”门外传来沉稳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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