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三岔河镇还在沉睡。石板路两侧的木质吊脚楼隐在浓重的夜色里,像一群蹲伏的兽。只有镇子东头那家招待所二楼最靠里的房间,窗缝间漏出一点昏黄的光——林晚月一夜未眠。
她坐在木板床边缘,手里捧着父亲那本牛皮封面的日记,一页页翻看。煤油灯的光晕在泛黄的纸页上晃动,那些蓝黑色的墨水字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父亲隔了十八年时光传来的、断续的耳语。
日记记录了父亲在生命最后十天里的所思所见。每天都很简短,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是一个科学工作者对这片土地最质朴的深情:
“7月5日,晴。抵达三岔河。岩温向导熟悉地形,带我们找到第一片赤血蕨群落。植株长势良好,花期初现。取样三份。”
“7月7日,小雨。山路湿滑,队员小王摔了一跤,膝盖擦伤。用随身带的云南白药处理。岩温说山里有种止血草,比药还好用,带我们认了。大自然的药库,我们知道的太少了。”
“7月10日,阴。上游传来雷声,可能要下雨。加速采集。发现岩层有异常纹理,拍照记录。我不是地质专业,但直觉这里不简单。”
“7月12日,大雨。被困营地。听岩温讲傣族的神山传说——山是有灵的,水是有魂的,人取用要感恩,不可贪心。想起所里某些人,为了论文,为了职称,恨不得把整座山搬回去。惭愧。”
最后一页,是7月13日,父亲牺牲前一天的记录:
“雨停了,但河水暴涨。必须抓紧时间采集最后一批样本。岩温说上游有堰塞湖的迹象,很危险。但赤血蕨的花期就要过了,错过要等一年。所里等着这些样本做抗疟疾药物的研究,能救很多人。
决定明天一早进河谷。如果……如果真的回不来,这本日记和样本一起,希望能送到所里。告诉晚月,爸爸爱她。告诉她妈妈,对不起,又食言了。”
林晚月的手指停在最后一句话上。“爸爸爱她”——四个字,墨迹比别的字深一些,像是用了更大的力气。她想象着父亲在煤油灯下写这些字的样子:简陋的帐篷,外面是哗哗的雨声,手可能因为寒冷或紧张而微微发抖,但写下这句话时,一定是坚定的。
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赶紧用袖子擦干,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爱”字的一角被泪水洇得有些模糊。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嘶哑而悠长,划破山野的寂静。林晚月合上日记,小心地放回油纸包,连同那封信一起,重新裹好,塞进背包最里层。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木窗,清晨冷冽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和露水混合的气息。镇子还在沉睡,但东边的山脊已经镶上了一道极细的金边——天快亮了。
今天,岩温会出现。今天,她要在镜头前,开始反击。
但陆文渊的人会怎么应对?张导的团队里有没有他的人?那两个“陪同人员”今天会不会盯得更紧?无数问题在脑中盘旋,像一群不安的鸟。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轻微的动静。不是鸡鸣,不是人声,是……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林晚月的心猛地一跳。她探出身子,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
招待所门口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两辆车。不是昨天那三辆越野车,是两辆黑色的SUV,车型很普通,但车牌——是北京的牌照。
车门打开,几个人下来。最先下来的是个女人,穿着卡其色的风衣,长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手里拿着一个相机包。即使隔着昏暗的光线和距离,林晚月也一眼认出了她——苏念卿。
接着下来的是另一个女人,穿着浅灰色的运动套装,背着双肩包,动作轻盈。是云梦瑶,她在省城最好的闺蜜,那个思想前卫的文艺女青年,灵音师,《大陆时报》的特约记者。
最后从第二辆车下来的,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夹克,手里拿着手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是周建军。
三个人。她的闺蜜,她的伙伴,跨越一千多公里,在这个凌晨,出现在了云南深山的小镇上。
林晚月的手紧紧抓住窗框,指节泛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幻觉吗?是太紧张产生的错觉吗?
但楼下,苏念卿已经抬起头,准确地看向她所在的窗户。两人的目光在晨雾中对上。苏念卿微微点了点头,做了一个“下来”的手势。
是真的。他们真的来了。
林晚月抓起外套,甚至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冲出房间。木板走廊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招待所里格外刺耳。她冲到楼梯口,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下去。
一楼的值班室亮着灯,那个守夜的老头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听到动静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她。林晚月顾不上解释,直接冲向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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