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默尔恩的夏天,是腐烂的温床。空气里搅拌着劣质麦酒酸馊、阴沟淤积的恶臭,以及一种更深邃的、如同无数死鼠在烈日下缓慢膨化爆裂的甜腻腥臊。这股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粘稠得如同冷却的油脂,糊住口鼻,渗进肺叶。狭窄的鹅卵石街道上,污水横流,苍蝇如同黑色的烟雾,在堆积如山的垃圾和偶尔可见的、肿胀发黑的动物尸体上盘旋、轰鸣。
瘟疫像一块浸透毒液的抹布,无声地擦拭着这座濒死的城镇。最初是角落里的流浪汉,蜷缩在垃圾堆旁,皮肤上悄然浮现出硬币大小的、边缘清晰的墨黑色斑块。接着是码头搬运工,在沉重的货箱下突然倒下,裸露的脖颈后,黑斑如同活物般蔓延、融合。然后是面包店的胖老板娘,在清晨揉面时一头栽进发酸的面团里,再也没起来。她掀开的围裙下,腹部皮肤已变成一整块巨大的、如同冷却沥青般的漆黑硬痂。
死亡不再是秘密。它成了日常。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窗缝里塞着浸透廉价醋液的破布,试图阻挡那无处不在的、带着甜腥的死亡气息。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枯叶和垃圾,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偶尔有胆大的居民从门缝窥视,目光里只剩下麻木的恐惧和等待轮到自己时的绝望。
镇长府邸,厚重的橡木门紧闭,也挡不住那股甜腻的腐臭。议事厅里,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沾满了泥泞的脚印和可疑的污渍。空气污浊,混合着汗臭、劣质烟草和一种更深的、如同内脏缓慢**的酸败气息。镇长瘫坐在高背椅上,肥胖的身体像一袋即将溃散的湿面粉,汗水浸透了他丝绸衬衣的领口,留下深色的汗渍。他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桌面上那份用颤抖的手写就的、墨迹被汗水晕染的死亡名单。名单很长,像一条黑色的裹尸布,缠绕着城镇的脖颈。
“鼠……是老鼠……”一个干瘦的议员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下水道……垃圾堆……全是……它们在啃尸体……在传播……”
“杀光它们!”另一个秃顶议员猛地捶打桌面,震得银质墨水台跳了起来,“悬赏!重金!谁能解决鼠患!谁就是哈默尔恩的救星!”
悬赏令贴在镇广场唯一还算干净的布告栏上,被雨水打湿的羊皮纸边缘卷曲发黑。重金许诺的数字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模糊不清。
就在布告贴出的第三天傍晚,当最后一丝惨淡的夕阳被铅灰色的云层吞噬时,他来了。
没有预兆。没有脚步声。
他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广场中央那座干涸的喷泉雕像基座上。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光线暗淡时人们才得以窥见。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异常合体的旧式旅人装束,风尘仆仆。身形瘦削挺拔,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冷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那支长笛。笛身并非寻常竹木,而是一种近乎纯黑的、泛着金属幽光的奇异材质,表面蚀刻着无数细密繁复、如同活物般扭曲盘绕的银色纹路。纹路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在极其缓慢地流淌、搏动。
他取下长笛,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灰尘。没有看周围紧闭的门窗,没有看布告栏上模糊的悬赏令。他只是微微抬起下颌,望向城镇深处那片最浓稠的黑暗和死寂。
笛唇轻轻贴上。
没有声音。
或者说,最初没有任何能被人类耳朵捕捉到的声音。
但就在他吹响的瞬间——
广场四周堆满垃圾的阴暗角落、湿滑的下水道铁栅缝隙、废弃房屋坍塌的瓦砾堆深处……无数双猩红的、绿豆大小的眼睛猛地亮起!如同黑暗中骤然点燃的、密密麻麻的邪恶星辰!
紧接着,是声音。
不是笛声。是鼠群!
如同沸腾的黑色油锅!如同决堤的沥青洪流!无数只肥硕得惊人的、毛皮油光水滑的灰黑色老鼠,从每一个能想象的、不能想象的缝隙中疯狂涌出!它们汇聚!奔流!形成一股股粘稠的、散发着浓烈甜腥恶臭的黑色浪潮!它们的目标明确无比——广场中央!那个吹笛人!
鼠潮瞬间淹没了喷泉基座!它们爬上吹笛人的裤腿、后背、肩膀!甚至试图钻进他的袖口和领口!无数细小的、尖锐的爪子抓挠着布料,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无数张开的、带着黄色尖牙的嘴,啃噬着空气,发出密集的“吱吱”尖啸!那景象,如同一个活人被瞬间覆盖上了一层疯狂蠕动、啃噬的黑色肉毯!
吹笛人却纹丝不动。他依旧保持着吹笛的姿态,身体挺直如标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恐惧,也无厌恶,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专注。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倾听某种只有他能感知的、来自鼠群深处的……混乱交响。
笛声,终于响起了。
不是悠扬的旋律。最初只是一缕极其细微、如同蛛丝般游弋在空气中的……震颤。
这缕震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覆盖在他身上的鼠群!所有的啃噬、抓挠、尖啸骤然停止!每一只老鼠都如同被无形的冰针钉在了原地!它们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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