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总被薄雾笼罩、石板路终年湿漉漉的针叶镇,时间流淌得格外缓慢。镇子最边缘,挨着一片总是窃窃私语的黑松林,矗立着“银铃草”老宅。这里住着艾格尼丝·银铃草夫人和她的小孙儿,利奥。
艾格尼丝祖母是针叶镇最年长的人,她的年纪像林中的年轮,数也数不清。她并非严厉,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仿佛知晓许多被遗忘的秘密。她的脸,就是一本用岁月蚀刻的、复杂的古籍。深深的沟壑是眉间的“忧思谷”,眼角的放射纹是“欢笑河”干涸的支流,嘴角的法令纹是“决断岭”。利奥,一个有着柔软棕发和过于好奇眼神的男孩,是祖母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最痴迷的“读者”。
不知从何时起,利奥迷上了描摹祖母脸上的皱纹。他会搬来小凳子,坐在祖母的摇椅边,用最柔软的炭笔和最光滑的羊皮纸,小心翼翼地追踪每一条纹路的走向。这成了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仪式。艾格尼丝祖母会闭着眼,用沙哑的声音低语:“对,利奥,就是那里……那条细纹,是那年大雪封门,我差点失去你父亲的地方……哦,轻轻点,这条深的,是你曾祖父离开时留下的……” 利奥觉得,他正在绘制一幅世界上最神奇的地图——一幅关于祖母一生的、充满故事的地图。他将这视为对祖母深沉爱意的表达,是他独一无二的“孝心探险”。
起初,一切都充满温情。利奥的地图越来越精细,他甚至用不同颜色的墨水标注“重大事件”:红色代表悲伤,金色代表喜悦,银色代表秘密。祖母似乎也很欣慰,她的摇椅吱呀作响,像一首安眠曲。
然而,变化悄然而至。利奥七岁生日后,一个雨夜,他惊讶地发现,羊皮纸地图上,靠近祖母太阳穴附近、一条他从未描摹过的、极其细微的新纹路,竟然自己浮现了出来,像一滴无意间滴落的浅灰色墨水,蜿蜒指向地图的边缘。他以为是错觉,或是纸张受潮,没有在意。
几天后,镇上的木匠师傅看中利奥灵巧的双手,想收他做学徒。利奥很是心动,摆弄木头让他快乐。他兴奋地跑去告诉祖母。艾格尼丝祖母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她摸摸利奥的头:“木匠是好,但银铃草家的男人,世代都是与文字和星象打交道的。再看看,孩子,再看看。”
当晚,利奥梦见祖母在漆黑的森林里迷路,痛苦地呼唤他的名字。他惊醒,浑身冷汗,听到隔壁祖母房间传来压抑的呻吟。他冲过去,只见祖母蜷缩在床上,双手捂着太阳穴,脸色惨白,正是地图上出现新皱纹的地方!“祖母!您怎么了?”利奥吓坏了。
“没……没事,老毛病了。”祖母喘息着,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向桌上那卷羊皮纸地图,“只是……突然疼得厉害,像有根针……在扎这里。”
利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沉。灯光下,地图上那条新生的浅灰色纹路,颜色似乎加深了些许。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击中了他:难道祖母的疼痛,是因为他想去学木匠?而这条新皱纹,是在指示他……不该去?
为了验证这疯狂的想法,他试着对祖母说:“也许……学木匠也不错……” 话音未落,祖母的呻吟声陡然加剧,身体痛苦地弓起。利奥吓得立刻改口:“不!我不学木匠了!我留在家里跟您学认字!”
奇迹般地,祖母的疼痛渐渐平息了。她疲惫地睡去,而地图上那条新纹路,颜色稳定下来,并且微微转向,指向了书房的方向。
利奥浑身冰凉。他明白了,这不是地图。这是一个诅咒,一个用孝心编织的囚笼。祖母的皱纹地图是活的!它在生长,在为他规划人生路径!任何偏离“银铃草家族传统”的念头,都会立刻转化为祖母身体上的剧痛,作为最直接、最残忍的惩罚。
从此,利奥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地图上不断长出新的纹路。一条指向星象图,利奥就必须熬夜观察枯燥的星座;一条指向古老的家族账本,他就得学习繁琐的记账方法。他不能和镇上的孩子们去森林探险(一条新皱纹会让祖母的膝盖剧痛),不能学习他感兴趣的绘画(祖母会视力模糊)。他的人生,成了地图的延伸。他必须严格按照那些皱纹的指示前行,否则就要眼睁睁看着最爱的祖母因他“错误”的念头而承受折磨。
祖母艾格尼丝呢?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掌控之中。每当利奥顺从她的意愿(或者说,顺从地图的指示),她的气色就会红润,会温柔地给利奥讲“正确”的故事。一旦利奥流露出丝毫反抗,痛苦便会如期而至,而她总会用那种混合着痛苦和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看,你的任性,正在杀死你的祖母。”
利奥变得越来越沉默,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他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恐惧。他恨那幅地图,却又不得不依赖它——因为只有看着地图,他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才能避免祖母受苦。地图成了他生活的唯一指南,也是他痛苦的源泉。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根悬在深渊上的钢丝,而钢丝的两端,都攥在祖母那布满皱纹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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