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旋涡：356个暗蚀的童话 第280章 女儿的替身纸礼

在终日被挥之不去的草药苦涩气息和微弱咳嗽声萦绕的“薄暮山庄”，时间仿佛也染上了病榻的滞重。这座庞大而古老的宅邸里，只住着三个人：久病缠身、常年卧床的范·海辛夫人，她那位因忧劳而过早鬓发斑白的丈夫索伦伯爵，以及他们年仅十二岁的独生女，塞勒涅。

塞勒涅自幼便像一株缺乏日照的苍白植物，纤细、安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她患有某种名医也束手无策的先天心悸症，情绪稍一波动或轻微劳累，便可能引发昏厥。她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奔跑嬉戏，甚至不能有太激烈的喜怒哀乐，生命脆弱得像蛛丝。她最大的乐趣，便是坐在母亲病床旁的窗边，用一双巧手裁剪各种精美的纸偶，那是她唯一被允许的、不会耗费太多体力的活动。

索伦伯爵深爱着妻女，但巨大的医疗开销和庄园日渐衰败的产业耗尽了了他的精力，他疲于奔命，常常无暇给予妻女细致的陪伴。塞勒涅将父母的憔悴和家庭的沉闷看在眼里，幼小的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沉的愧疚。她渴望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个灵感在她心中萌生。既然她无力亲自劳作，何不让她剪出的纸偶来代替她呢？她开始秘密地创作。她不再剪小动物或花卉，而是按照自己的模样，精心剪出了一个小小的、穿着裙子的纸人。她用母亲梳妆台上褪色的胭脂为纸人点上腮红，用烧过的火柴梗为它画上眉眼。她对着纸人低声诉说自己的愿望：“替我给妈妈喂药，替我为爸爸分忧，替我……做一个健康有用的好女儿。”

她将这个小纸人藏在自己枕下，怀着一种近乎祈祷的虔诚入睡。第二天清晨，怪事发生了。女仆惊讶地发现，夫人床头柜上那碗本该由她喂服的、温度恰好的汤药，竟然已经见底。夫人也虚弱地表示，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个“小小的、冰凉的身影”伺候过她。索伦伯爵书桌上堆积如山、令他彻夜难眠的账本，也被整理得井井有条，一些最棘目的债务旁，还出现了清晰娟秀的批注。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某个尽责的仆人所为，但询问之下，无人承认。接连几天，类似的神秘帮助不断出现：掉落的花瓶被扶起，散落的毛线被理顺，甚至夜里走廊那盏总是忽明忽暗、让伯爵心烦的油灯，也被人擦得锃亮，稳定地燃烧。

秘密在一个月夜被揭晓。索伦伯爵因一桩棘手的债务深夜难眠，起身去书房，路过女儿房间时，听到细微的声响。他推开门，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巴掌大小、五官与塞勒涅有几分神似的苍白纸人，正拖着一块比它身体还大的湿布，费力地擦拭着窗台！而床上的塞勒涅，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额头上却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塞勒涅！”伯爵冲过去抱住女儿。纸人瞬间失去活力，飘落在地。塞勒涅被惊醒，看到父亲惊恐的眼神和地上的纸人，知道秘密无法再隐藏，哭着说出了原委。

索伦伯爵又惊又怕，但目睹家中的“改善”和女儿“这至少是我能做的”的哀求眼神，他内心的疲惫和对“帮助”的渴望，最终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默许了这一切，甚至开始可耻地依赖起这种诡异的便利。他告诫女儿要“量力而行”，却无法彻底拒绝那些悄然处理妥当的烦心事。

从此，塞勒涅的“替身纸礼”成了这个家庭心照不宣的秘密。她剪出更多的纸人：负责打扫的、整理书籍的、甚至还有一个专门在母亲咳嗽时为她轻轻拍背的。范·海辛夫人的气色似乎真的好了些，庄园也似乎恢复了一丝久违的“秩序”。

但代价是巨大的。塞勒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她越来越容易疲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浓密的金发也开始变得干枯稀疏。更可怕的是，索伦伯爵惊恐地发现，在某些光线下，女儿的身体轮廓似乎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尤其是在纸人活动频繁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像一道即将融入阳光中的淡影。他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那触感也冰凉而缺乏实感。

他试图阻止，毁掉那些纸人。但每次他刚升起这个念头，或者试图限制塞勒涅剪纸，家中就会立刻出现新的混乱：账本被墨水污损，夫人的药被打翻，仿佛整个宅邸都在抗拒失去这种“帮助”。而塞勒涅也会陷入更深的昏迷般的睡眠，仿佛生命力被抽取的速度更快了。他意识到，这“替身”的契约一旦成立，就无法轻易中止。纸人的活动，是以消耗塞勒涅本身的生命力和“存在感”为燃料的。家人越是依赖纸人的服务，就如同在不断地从塞勒涅这盏小油灯里窃取灯油，直至油尽灯枯，她也将彻底化为虚无。

索伦伯爵陷入了地狱般的两难。停止使用纸人，这个家将立刻被打回原形，甚至可能更糟（契约反噬？），妻子可能承受不住；继续使用，则是在眼睁睁看着女儿一点点消失。他变得不敢直视女儿那日益透明的身影，每一次看到纸人端来茶水，他都感觉那是在啜饮女儿的生命。

塞勒涅自己也感觉到了变化。她照镜子时，影像越来越淡，有时甚至需要很用力才能让自己在镜中显形。她对周围事物的感知也在变弱，声音变得遥远，食物的味道如同嚼蜡。但她看到母亲偶尔舒展的眉头，父亲不再彻夜叹息，一种扭曲的“满足感”支撑着她继续这致命的奉献。她觉得自己终于“有用”了，即使代价是自我的湮灭。

薄暮山庄依旧屹立，表面维持着一种病态的宁静。仆人们私下议论着宅子里的“好心的精灵”和小姐日益诡异的透明。索伦伯爵在无尽的愧疚中煎熬，鬓发愈发苍白。范·海辛夫人或许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在清醒的片刻，她会用枯瘦的手徒劳地抓向空中，仿佛想握住那即将消散的女儿。

而塞勒涅，则日复一日地坐在窗边，用越来越透明的手指，剪着新的纸人。每一个纸人的诞生，都让她的存在薄一分。她成了自己孝心的祭品，一个正在被自己创造出的“完美替身”所取代、所抹消的本体。这栋华美的宅邸，如同一座精致的坟墓，正在悄无声息地埋葬一位女儿，用她最温柔的爱意，为她自己举行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告别式。最终，当最后一个纸人剪成之时，或许就是塞勒涅·范·海辛彻底化为乌有，只留下一屋子忙碌的、苍白替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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