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瓦尔河谷那个以颜料作坊闻名的小镇上,住着一个叫克莱门汀·莫雷尔的女孩和她的父母。克莱门汀七岁生日那天,曾祖母从阁楼里拖出一只橡木画箱,箱子散发着类似潮湿石棺的气味,锁扣是铜质的,已经被氧化成孔雀蓝。曾祖母用她颤抖的、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在克莱门汀掌心画了十七个圈,然后说:这箱蜡笔,是我们莫雷尔家的颜色债。每代选一个继承人,你正好赶上第七代。
克莱门汀打开画箱,里面没有普通蜡笔,只有一根。那根蜡笔有十七个切面,每个面都是不同的颜色,但颜色不是静止的,像被困在琥珀里的彩虹,缓慢地旋转、混合、分离。笔身没有笔芯,只有一个微小的、类似钟表齿轮的装置,当你握住它,齿轮就会转动,把十七种颜色搅碎成你无法命名的、介于蓝与绿之间、紫与灰之间、黄与黑之间的混沌色。曾祖母说这是混色诅咒,但克莱门汀只看见了一支完美的、能画出世界上所有阴影的魔法笔。
第一个受害者是克莱门汀的母亲塞西尔。那天下午,女儿在厨房餐桌上画了一只猫,猫身用了混色蜡笔的第三面——本该是橙色的,但旋转后呈现出类似腐叶的暗褐色。猫的眼睛克莱门汀用普通黑笔点的,但当她把画举起来给母亲看时,黑笔的颜色了混色,两只猫眼在纸上旋转起来,把周围的橙色腐叶搅成类似呕吐物的旋涡。塞西尔盯着画看了三秒,她的视野中央立刻出现了一枚灼痕,像被烟头烫过,但那痕迹是彩色的,而且颜色在不断混合。她再看向窗外,天空不再是天蓝色,而是类似旧牛仔裤的灰蓝色,云朵不再是白色,而是类似发霉奶酪的绿白色。她惊叫起来,但声音在她喉咙里被混色了,变成类似风穿过破笛子的钝响。
克莱门汀的父亲皮埃尔是颜料作坊的调香师,他闻得到颜色。当他从作坊回来,闻到妻子发出的声音里混杂着腐烂橙皮过期薰衣草的气味时,他立刻意识到了蜡笔的性质。他试图从女儿手中拿走它,但克莱门汀攥紧笔杆,齿轮转得更快了,十七种颜色混成一种类似干涸血迹的暗红色。皮埃尔的手指刚碰到笔身,他的指尖就开始——指纹的纹路被颜色渗透,每个涡旋都呈现出不同的色相,像一幅被水泼过的抽象画。他松开手,但颜色已经传染了,他的十个指纹成了十副微型油画,而且每一秒都在旋转、混合、变质。
皮埃尔把蜡笔锁进作坊的保险柜,柜壁是铅制的,能隔绝射线。但第二天,克莱门汀从书包里又掏出一支一模一样的。曾祖母在阁楼上说:颜色债是还不清的,你锁住的只是它的影子。新蜡笔的颜色更疯了,十七个切面变成了三十四个,每个切面都在分裂,像细胞有丝分裂。克莱门汀用它画了一棵树,树干用了混色,树冠用了纯色。画完后,她后院的栗树真的变成了那样——树干呈现出类似金属锈蚀的纹理,颜色在棕与绿之间每秒切换十七次,而树冠的叶子虽然还是绿色,但每片叶子的脉络里都流动着混色的汁液,像血管的造影剂。
塞西尔开始颜色失忆。她分不清红与绿,不是因为色盲,而是因为混色蜡笔在她视网膜上写了一行代码:所有红绿相邻的区域,自动混合成类似泥浆的灰褐色。她做饭时把西红柿和西兰花搅在一起,炒出一盘她认为是统一色调的玩意儿。皮埃尔吃得脸色发绿,但在塞西尔眼里,他的脸是和谐色。她甚至开始用混色逻辑说话:亲爱的,你今天闻起来很蓝。她指的是皮埃尔身上颜料作坊的化学气味,但在她的语言系统里,气味有了颜色,颜色有了重量,重量有了声音。
克莱门汀在学校成了颜色女巫。美术老师让全班画自画像,她用了混色蜡笔的第十七面——那本该是金色,但旋转后呈现出类似太阳黑子的暗斑。画中的她有两个头,一个头是正常肤色,另一个头是混色的,两个头的脖子在画纸上缠绕,像DNA双螺旋。老师把画贴在墙上,第二天,全班十七个学生的自画像都开始,颜料从画框里流出来,在墙上混合成类似霉菌的图案。校长请家长,但家长们看着那面墙,都露出了和谐色的微笑,他们觉得这是行为艺术。
皮埃尔的作坊开始出事故。他调制的颜料只要接触到克莱门汀的呼吸——她最近开始吹泡泡玩,泡泡里混着蜡笔的微粒——就会。客户订的皇室蓝变成了皇室灰蓝绿褐,而且颜色在罐子里继续旋转,像永不停歇的洗衣机。客户投诉,皮埃尔赔偿,但他发现赔偿金在钱包里也开始混色。纸币上的油墨混杂成类似假币的模糊图案,硬币上的浮雕被磨平,变成一个个混色的圆片。他破产了,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钱不再是钱,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色块。
克莱门汀的混色污染进入了第三阶段:她开始时间。当她用蜡笔的第七面画一只钟表时,表盘上的数字开始旋转,时针指向橙绿混色,分针指向紫灰混色,秒针干脆变成了透明。她看着画,自己的生物钟就被同步了。她白天睡觉,晚上清醒,不是因为失眠,而是因为和在她的感知里被混成了灰时间——一种既不明亮也不黑暗、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的永恒黄昏。塞西尔和皮埃尔跟着女儿的作息走,全家变成了猫头鹰,但比猫头鹰更糟,因为他们看不见月亮,月亮在他们眼里是被混色的,像一块脏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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