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尔运河边上那座屋顶长满石楠花的旧屋里,住着一个叫艾德里安·霍尔的男孩和他的姑妈玛德琳。玛德琳是个以修复古籍为生的女人,她的手指总是沾着类似铁锈的暗红色,那不是血,是某种植物染料,她说那是从会说话的红树树皮里熬出来的。艾德里安七岁生日那天,玛德琳送给他一瓶墨水,瓶子是墨绿色的,塞子用融化的蜡烛油封着,标签上写着舰队司令的遗嘱。
你的曾曾祖父,玛德琳把瓶子放进艾德里安掌心,声音像书页被风吹动,在北海当灯塔守的时候,从一艘沉没的维京长船里捞出了这玩意儿。船舱里有十七具骷髅,每具都保持着划船的姿势,手指骨缝里卡着纸船的残骸。骷髅的颚骨全张着,像在唱一首没人记得的航行歌谣。
艾德里安拧开瓶塞,墨水没有气味,但对着光看去,里面浮动着类似毛细血管的细丝,每一根都在缓慢地改变流向。他用鹅毛笔画了第一艘纸船——不是普通的折纸,是按照《航海家辛巴达》插图里的阿拉伯帆船样式,精确到十七道折痕。当他把船放进后院的小水渠时,纸船没有湿,而是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自动调整了帆的角度,顺着水流漂走了。三分钟后,艾德里安右手食指的指肚上,浮现出一条蜿蜒的红线,像被看不见的笔尖轻轻划过。红线不断延伸,分叉,勾勒出小水渠的完整路线图,甚至包括那块被青苔掩盖的、刻着小熊浮雕的鹅卵石。
玛德琳看见那条红线时,手里的修书刀掉在了地上。它选你了,她喃喃道,墨水的债,要你来还。
从那天起,艾德里安成了地图绘制者。他折的纸船越来越小,最后能站在窗前,对着运河吹一口气,让纸船从窗台的缝隙里滑出去,落在水面上。每只船都被他用墨水画了编号,从北风的第十七颗牙齿盐粒的回忆。船队顺着运河进入易北河,再漂进北海。每次有船归来——不是真的回来,而是艾德里安在梦中看见它们——他的手指就会多一条红线。那些线最终覆盖了他的双手,像一副红色的、活的手套。手套的图案是动态的,潮水上涨时,线条会发光;有货轮经过时,线条会颤抖;当出现暗礁时,对应的指尖会刺痛,像被小沙蚕咬了一口。
第十七天,艾德里安折了一艘预测之船。他在船底画了一个问号,船帆上涂了十七滴自己的唾沫——玛德琳说,那是航行的诚意。船放进运河后,没有顺流而下,而是逆流而上,像被某种磁力牵引着,漂向城市的中心。艾德里安的手指立刻灼痛起来,红线疯狂生长,沿着手臂向上攀爬,像被激怒的藤蔓。红线最终停在他的左眼皮上,画出了一个岛屿的轮廓,岛屿中央是一个漩涡,漩涡里浮沉着十七个类似棺材的阴影。
瞌睡岛玛德琳看着那个图案,脸色变得和她手上的植物染料一样暗,传说中,所有在风暴里打瞌睡的船长,灵魂都会被冲到那里,关在棺材里继续做梦。他们的梦会变成新的暗礁,等着下一艘船去撞。
艾德里安想收回那艘预测之船,但已经晚了。它在城市中心的喷泉池里自燃了。火焰是透明的,没有烟,只有类似玻璃碎裂的轻响。火焰烧了十七秒,池水下降了十七毫米,留下一个由盐粒组成的、完美的船形。艾德里安的左手食指上,红线凝固成一道凸起的疤痕,像被烧红的铁丝烙过。疤痕的形状就是那艘船,船帆上隐约可见那个问号,现在变成了叹号。
从那天起,艾德里安的纸船舰队开始自主航行。他不再需要吹风,只要把船放在窗台上,它们就会自己滑进运河,排列成类似雁群的队形。每只船上都载着一滴墨水,那墨水不是画上去的,而是从纸纤维里渗透出来的。船队所到之处,水面会浮现出类似血管的分支,那是被墨水标记的危险航道。艾德里安的手指成了活海图,他只要闭上眼睛,双手就能感知到整个北海的暗流、沉船、还有那些在海底沉睡的、仍在做梦的船长。
玛德琳开始帮他。她每晚用红树染料在艾德里安的手指上画符文,试图减缓红线的蔓延。但符文被红线吞噬了,反而让线条变得更粗,像被-fed-了养料。她意识到,墨水不是在索取,而是在。它把艾德里安的存在,映射到了那些纸船上。每艘船都是他的一个分身,带着他的一部分意识去航行。船越多,他的就越分散。当他折出第十七艘船时,他发现自己开始忘记自己的名字。不是完全忘记,而是名字在他脑海里变成了类似船号的编码,一串无意义的数字和方向指令。
第七个月,艾德里安的舰队遭遇了静默舰队。那是一支由其他人的纸船组成的幽灵船队,每只船上都站着一个小小的、类似水蚤的黑色人影。人影没有脸,但动作整齐划一,像被同一根线操纵着。两支舰队在运河的交汇处相遇,水面立刻结冰——不是真的冰,是类似玻璃态的凝结,艾德里安的手指瞬间被红线勒紧,像被十七根细铁丝同时捆绑。他尖叫起来,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的,而是从手指的疤痕里挤出来的,类似船帆被风撕裂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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