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继承祖母埃莉诺遗物的那个下午,阳光斜斜地穿透老宅积灰的窗格,在橡木地板上切出斑驳的金黄。那只陶瓷娃娃被静置于丝绒衬盒中,皮肤白得惊人,仿佛从未被时光触碰过。娃娃穿着褪了色的蕾丝裙,金发细密如真,眼睛是两颗透蓝的琉璃,唇角微微上扬,笑得矜持而神秘。律师说,这是祖母最珍视的物件,遗嘱里特别注明要留给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将娃娃抱回自己的公寓,放在卧室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她今年三十四岁,丈夫托马斯常年出差,女儿索菲亚刚满七岁。陶瓷娃娃的到来,仿佛填补了某种她从未察觉的空白。每晚睡前,她都会对着娃娃说会儿话,有时是抱怨托马斯的冷漠,有时是倾诉对索菲亚学业的焦虑。娃娃始终静默地聆听,笑容不曾改变。
第三周的一个清晨,伊莎贝拉发现娃娃左颊上多了一道极细的裂纹。裂纹从眼角蜿蜒至嘴角,像一滴凝固的泪痕。她心疼地抚摸,指尖触到釉面上细微的凹陷。裂纹并不深,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仿佛皮肤被无形的刀片划开。伊莎贝拉想起祖母临终前的叮嘱:“娃娃若有裂痕,便是提醒你有未了的心结。”她当时只当是老人家的迷信搪塞,此刻却感到一丝寒意顺着脊柱爬升。
她试图回忆最近是否对索菲亚承诺过什么却未兑现。啊,是了。上周她答应陪女儿去动物园,却因临时会议而取消。伊莎贝拉心中涌起愧疚,当晚便定了三张周末的门票。她对着娃娃轻声道歉,承诺这次一定不食言。说来也怪,第二天那道裂纹竟真的变浅了,几乎消失不见。伊莎贝拉松了口气,以为这只是巧合。
然而裂痕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托马斯从德国归来,带回一只昂贵的腕表作为礼物。伊莎贝拉表面上欣喜,内心却满是失望——她更需要的是陪伴,而非冰冷的金属。当晚,她向娃娃倾诉:“我答应过自己不再为他敷衍的礼物动心,可我还是说了谢谢。”话音未落,娃娃右侧眼角裂开一道新痕,比之前的更深,更长,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伊莎贝拉惊得后退,琉璃眼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在说:承诺一旦出口,便已在灵魂上刻下债务。
裂纹开始以恐怖的速度增殖。伊莎贝拉许诺给索菲亚做早餐,却因赖床而让女儿吃冷面包——娃娃的额头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她答应母亲每周打一次电话,却连续三周忘记——裂纹爬满娃娃的脖颈,像一圈勒痕。她在公司年会上向同事承诺帮忙完成项目,转头便抛诸脑后——娃娃的双手碎裂成无数瓷片,露出里面空洞的陶土芯。
托马斯注意到妻子的异常。他指着娃娃说:“这东西看着渗人,扔了吧。”伊莎贝拉坚决反对,她隐约意识到,娃娃的裂纹与她未兑现的承诺之间,有着某种超越常识的关联。她开始用笔记本记录每一个承诺,试图在裂纹出现前完成赎清。但生活的旋涡太急,承诺如同暴雨中的落叶,她根本来不及一一打捞。
裂纹很快覆盖了娃娃全身。釉面开始剥落,像鳞片般掉在梳妆台上,发出清脆的死亡之音。娃娃的笑容在裂纹中变得扭曲,透出一种诡异的悲悯。伊莎贝拉每晚都会梦见娃娃开口说话,声音像瓷器摩擦:“你的心太满,又太空。承诺是盐,撒进空杯,便会析出结晶。”她惊醒时,总能听见卧室传来极轻的咔哒声,像骨骼在重组。
崩溃发生在索菲亚生日那天。伊莎贝拉承诺为女儿烘焙蛋糕,却在超市排队时接到老板电话,不得不赶回公司修改方案。当她深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看到索菲亚抱着膝盖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桌上摆着一块从便利店买来的廉价蛋糕,蜡烛已经燃尽,烛泪凝固在塑料盒上。女儿抬起头,眼神空洞:“妈妈,你答应过的。”
那一刻,伊莎贝拉听见卧室传来一声爆裂的脆响。她冲进去,看到陶瓷娃娃在梳妆台上碎成了数十片,每一片都薄如蝉翼,边缘锋利得像手术刀片。碎片没有散落在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每一片内侧都刻着一行微缩的文字,是她曾许下的承诺:“我会陪你去动物园。”“我保证不再加班。”“我答应接电话。”字迹血红,像用未干的伤口写成。
索菲亚不知何时站在门边,轻声问:“妈妈,它碎了。”
伊莎贝拉想回答,却感到指关节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看见一片娃娃的碎瓷正嵌入她的食指第二关节,像一枚精致的瓷钉。鲜血渗出,却不是红色,而是清澈如水的液体。疼痛迅速蔓延,碎瓷片如同有生命的蜂群,纷纷扑向她的身体——手肘、膝盖、脚踝、脊椎,凡是有关节的地方,都被瓷片精准嵌入。她惨叫倒地,身体蜷缩成婴儿的姿态,每动一下,关节便发出瓷器摩擦的脆响。
托马斯冲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他试图拔掉妻子关节上的瓷片,可每拔一片,伊莎贝拉的肌肉便痉挛一次,嘴里喷出细碎的瓷粉。索菲亚在一边吓得大哭,眼泪滴在地上,竟也凝固成小小的透明琉璃珠,与娃娃的眼睛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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