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奥特·布莱斯的生活,建立在对不确定性的系统化驱逐之上。作为《纪事报》的首席事实核查员,他的世界由确凿的证据、可验证的数据和冰冷的逻辑构成。他的公寓如同他的思维,线条简洁,一尘不染,每一份文件都归档在贴有标签的文件夹里。感伤、怀旧这类情绪,被他视为影响判断力的冗余代码,早已在人格系统里被强力卸载。因此,当他决定清理父母去世后留下的、塞满童年杂物的老房子时,态度近乎于一场外科手术,冷静而彻底。
阁楼是最后一个需要攻克的堡垒。空气中弥漫着木材陈腐和旧纸张干燥的气味。阳光透过气窗,照亮了无数飞舞的尘埃。埃利奥特戴着口罩,机械地将物品分类:捐赠、丢弃、极少数有存档价值的保留。在一个印着褪色星际战士图案的纸箱底部,他发现了一架纸飞机。
它被小心地压在一些旧课本下面,机翼有些许磨损,但折叠得异常精致、紧凑,显然投入了制作者极大的心血。机翼一侧,用已经模糊的蓝色圆珠笔笔迹,写着一个名字:“E.B.”——他名字的缩写。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几乎难以辨认:“远航者号”。一阵极其微弱的、类似电流般的悸动掠过他的指尖,但他立刻将其归咎于干燥天气产生的静电。关于这架纸飞机的具体记忆,如同被格式化了的硬盘,一片空白。他只隐约记得,童年时似乎有过一段沉迷于折叠各种飞机模型的时期,试图让它们飞越后院那棵高大的橡树。他将这视为幼稚的浪费行为,顺手将纸飞机扔进了“丢弃”的废纸堆。
清理工作持续到傍晚。当他将最后一个垃圾袋扎好口,疲惫地坐在楼梯口休息时,阁楼的气窗敞开着,窗外是城市边缘连绵的山峦和逐渐被暮色浸染的天空。一阵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的穿堂风,呼啸着卷入阁楼,卷起了废纸堆最上方的几张旧报纸和那架“远航者号”纸飞机。
埃利奥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但纸飞机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手指,乘着气流,在空中划出一道异常平稳、甚至可以说是优雅的弧线,径直飞出了气窗,消失在昏黄的天空背景中。他愣了一下,走到窗边,只见那小小的白色影子,正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和稳定度,朝着远山的方向,持续攀升,最终变成了一个难以追踪的小点。这飞行轨迹违背了常识,但他再次用理性解释:一阵特别的气流,加上飞机独特的折叠方式造成的巧合。他耸耸肩,关上了窗户,将这件小插曲抛诸脑后。
几天后,埃利奥特回到了自己秩序井然的公寓,重新投入工作。他负责调查一系列近期发生的、原因蹊跷的小型火灾和管道泄漏事件,这些事件看似孤立,却隐隐透露出一种不寻常的模式,仿佛城市的基础设施正在变得异常脆弱。他专注于收集数据,建立关联,试图找出背后的逻辑。
一个深夜,他正在书房分析地图,标记事件发生地点。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忽然,一个轻微的、但绝不容忽视的“啪嗒”声,敲击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埃利奥特抬起头,心脏猛地一缩。
窗外,紧贴着被雨水模糊的玻璃,停着一架纸飞机。
是那架“远航者号”。
它浑身湿透,纸浆因为浸水而颜色变深,边缘卷曲,但它就那样牢牢地粘在玻璃上,仿佛有看不见的线将它悬挂在那里。这怎么可能?从老房子的阁楼到他的市中心公寓,横跨了整个城市,它是如何穿越雨幕,精准地找到这里的?
一股寒意窜上埃利奥特的脊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走过去打开了窗户。湿冷的空气和雨水涌了进来。他伸手取下了纸飞机。纸张湿滑冰冷,触感令人不适。他把它放在书桌上,用台灯照亮。
就在灯光聚焦的瞬间,埃利奥特的呼吸停滞了。
原本空白的、略带泛黄的纸张表面,在被雨水浸湿后,显现出了图案。那不是印刷的图案,更像是纸张纤维本身产生了诡异的变化,构成了一幅幅模糊却令人心惊肉跳的画面:扭曲燃烧的钢结构、崩塌的混凝土碎块、惊慌奔跑的模糊人影……这景象,与他正在调查的几起小型火灾现场,有着可怕的相似之处,但规模似乎放大了无数倍。在纸飞机的一个机翼上,隐约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类似桥梁或高架道路的轮廓,正在断裂、垮塌。
埃利奥特猛地将它扔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幻觉?心理暗示?还是某种高明的骗局?他试图用理性分析:纸张遇水发生化学变化?特定的墨水残留与水分产生了反应?但“远航者号”是他童年折叠的,用的只是最普通的笔记本纸和蓝色圆珠笔。这一切都无法解释。
随后的几天,埃利奥特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他尝试将纸飞机锁进抽屉,甚至想过烧掉它。但每次他产生毁灭它的念头,都会发生一些微小却令人不安的“意外”:书房的台灯突然闪烁,电脑无故死机,或者他会在深夜听到窗户被轻轻敲击的声音(检查后却空无一物)。那架纸飞机,像一枚安静的诅咒,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却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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