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烬平原的边缘,有一片被当地人称为“永雨带”的诅咒之地。这里没有四季更替,天空永远被铅灰色的、厚重得如同湿透的裹尸布般的乌云笼罩。暴雨是这里唯一的天气,永不停歇。雨水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硫磺和铁锈气味,冲刷着泥泞不堪、寸草不生的土地。能见度极低,耳边只有震耳欲聋的雨声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哭泣。
在这片绝望的水域中,唯一的移动之物,是一辆红色雨篷马车。它如同一个幽灵,在雨幕中时隐时现。马车本身古老而破旧,木质车体被漆成一种暗淡的、近乎干涸血液般的暗红色,边缘剥落,露出朽烂的木纹。车篷是用厚实的、浸透了雨水而显得格外沉重的暗红色帆布搭建,像一只疲惫巨兽的翅膀。拉车的是一匹高大的、毛色如同湿透的煤炭般漆黑的骏马,它的眼睛在雨水中闪烁着不自然的、如同两簇幽蓝色火焰般的光芒,踏过泥泞时悄无声息。马车没有车窗,只有一个厚重的布帘作为入口。
关于这辆马车的传说,在少数被迫穿越永雨带的旅人间口耳相传。它被称为“忏悔者之辇”或“雨途审判庭”。当旅人在暴雨中迷失方向、筋疲力尽、濒临绝望时,这辆马车可能会悄无声息地停在你身边。车夫永远隐藏在宽大的斗篷和低垂的帽檐下,看不清面容,只会用一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势,邀请你上车避雨。
但这避雨之所,并非庇护,而是一场灵魂的审讯。踏上马车,意味着你自愿接受一场关于过往罪孽的审判。马车内部狭窄,陈设简单,只有两张相对而置的硬木座椅。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霉味、旧皮革的气息,以及一种更深层的、类似古老羊皮纸和冷灰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光源,是挂在车篷中央的一盏玻璃马灯,灯焰是诡异的幽蓝色,光线摇曳,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不停被雨水敲打的车篷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啪嗒声。
马车开始移动,平稳得不可思议,仿佛漂浮在雨水中。这时,隐藏在阴影中的车夫会发出声音——那并非通过喉咙,而像是直接在你脑海中响起的、冰冷、毫无语调起伏的询问,如同法官敲下法槌:
“规则有三:”
“一、问答之仪: 旅途中,你必须如实回答我提出的三个问题。问题关乎你生命中三个关键的‘错误抉择’。”
“二、真实之契: 你的答案必须绝对真实,不得有任何隐瞒或粉饰。并且,叙述中必须包含对过往行为的深刻反思与真切悔恨。”
“三、裁决之刻: 唯有当你的三个答案均获得我的‘点头’认可,马车才会在下一次雨势短暂减弱(永雨带偶有瞬息停歇)时停下,允许你离开。否则,旅程将继续。”
年轻的信使卡米拉,为了将一封关乎战争与和平的密信送往边境要塞,不得不冒险穿越永雨带。在第三天,她的马匹累倒,干粮告罄,雨水几乎浇灭了她最后的体温和希望。就在她即将倒下时,那辆暗红色的马车,如同幽灵般穿透雨幕,停在了她面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卡米拉踉跄着爬上了马车。车内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马车无声地启动,将她与外面的暴雨世界隔绝开来。
车夫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第一个问题:在你十六岁那年,因嫉妒而向导师诬告你最好的朋友剽窃,导致她被迫退学,你为何做出那个选择?你如今如何看待它?”
卡米拉浑身一颤,这是她埋藏最深、最不愿触及的伤疤。她被迫回忆起当时的狭隘与恶意,详细描述了事件经过,没有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她谈到朋友离校时绝望的眼神,谈到这些年来此事如同毒蛇般啃噬她的内心,她表达了深切的、持续至今的懊悔。叙述时,泪水混合着雨水从脸颊滑落。
漫长的沉默后,阴影中的车夫,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幽蓝的马灯火焰随之摇曳了一下。
卡米拉松了口气,但心又立刻揪紧。
“第二个问题:三年前,你因怯懦,在暴徒袭击村庄时,藏匿起来,未能警告邻居一家,致使他们全部遇难。你当时在想什么?你现在是否仍被那时的恐惧所支配?”
这个问题更残酷,直接指向她灵魂的懦弱。卡米拉痛苦地闭上眼睛,描述了当时被恐惧冻结的每一个细节,承认了自己的自私与无能。她谈到此后每个夜晚的噩梦,谈到她如何试图用成为信使、冒险送信的方式来赎罪,但深知这无法真正弥补。她的悔恨真实而剧烈。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车夫再次点了点头。
卡米拉的心脏狂跳,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此刻,你怀中那封密信,若送达,可止战;若延误或遗失,战火将燃,万千生灵涂炭。你是否曾有一瞬间,因恐惧前路的危险,想过丢弃或伪造这封信,以保全自身?”
这是最致命的一问,直指她当下的内心。卡米拉愣住了。她确实有过那样的瞬间,在暴雨中绝望时,保全自己的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说出真实想法,可能前功尽弃;撒谎,则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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