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风带着点软意,吹得村头的柳梢晃了晃,枝头的残雪簌簌往下掉,在冻土上砸出细碎的坑。阿香蹲在菜畦边,手里捏着根竹片,正扒开半融的雪——土缝里拱出点嫩黄的芽,尖上还沾着冰碴,像刚睡醒的娃,蜷着身子往外挣,旁边的枯草下,有个蚕茧正微微动,茧壳上的裂缝越来越宽,隐约能看见里面蠕动的白。
“这芽得绣得弯些,”小石头扛着锄头从田埂走来,锄头上挂着冰化的水,滴在泥里洇出深色的点,“刚拱土的芽哪有直挺挺的?都像憋着股劲,要把冻僵的身子舒展开,你看这株,腰弯得快贴到土了。”
阿香从布包里掏出“立春”牌的布样,用绿线在芽尖绣出个小勾,像真被冻得打了个颤。她抬头时,看见柳树上落了只燕子,灰黑的羽毛还沾着点雪,尾羽缺了根尖,却仍用喙啄着柳枝上的软皮,啄两下就抬头瞅瞅天,翅膀偶尔扇动,带起的风把融雪吹成了雾。
“这不就是‘雨水’牌要绣的衔泥燕嘛!”她把布样往膝头按了按,“你看它那缺羽的尾尖,得绣得毛糙些,像被寒风刮掉的,还有啄柳皮的喙,得张得更开,显露出急着筑巢的样子,爪子抓着的枝桠,得有几道弯,像刚抽条的嫩枝。”
小石头把锄头往地上一杵,凑过去看。燕子忽然从柳枝上飞起来,绕着菜畦转了圈,尾羽的缺尖在风里划出道歪歪的弧,然后俯冲下去,用喙衔了口融雪浸润的软泥,扑棱着翅膀往村头的屋檐飞,像找到了合意的筑巢地。“它那翅膀得扇得更勤些,”他指着燕子的背影,“刚从南边回来,身子还虚着呢,飞起来哪能这么稳?得绣出点晃悠的劲。”
王阿婆提着个竹篮过来,里面装着刚蒸的荠菜团子,菜香混着面香漫开来,暖得人心里发酥。“你们这是把开春的光景都绣进布了,”她递过个团子,“融雪的芽往土外钻,返巢的燕衔泥筑窝,连刺猬叼的草茎都带着绿,这心思细的,比给春播的种子盖草帘还周全。”
阿香咬了口团子,荠菜的清混着面的软在舌尖散开,她低头看着布样上的嫩芽,用金线在芽尖绣出点光:“日头照着呢,芽尖得带点亮,才显得有精神。”小石头则拿起褐线,在燕子衔的泥上绣出几星草屑:“真泥里哪能没草屑?得混着点,才像从河边衔的。”
日头爬到柳梢时,嫩芽总算绣出了活气,弯着的腰杆上沾着“融雪”,尖上的光像裹了层金;衔泥燕的身影也渐渐清晰,缺尾的尖扫着“软泥”,翅膀扇出的风带起“柳丝”,爪子下的枝桠还沾着点残雪,透着股返巢的急。阿香把两块布样往风筝翅膀上一缝,风过时,布样跟着晃,竟真像芽在拱、燕在飞,连刺猬叼着的草茎和菜畦的土缝,都带着股开春的痒。
“等过了立春,雨水一落,”小石头望着远处泛青的麦田,“让它们跟着风筝飞,也算替这些刚醒的生灵,看看村外的新绿。”
阿香把团子渣往嘴里塞,忽然笑了:“你说这芽冻了一冬,燕飞了千里,咋还偏要往老地方钻?”
“因为根在这啊,”小石头用锄头在泥里画了个圈,把芽和燕的位置都圈在里面,“芽知道这土暖,燕认得这屋檐,就像咱绣风筝,哪怕收了一冬,开春一拿出来,线一牵,照样能飞起来。”
蚕茧忽然“啵”地裂开,一只白蚕爬了出来,抖着湿漉漉的身子,往嫩芽那边挪,像要找片新叶。燕子也从屋檐飞回来,又衔了口泥,这次飞得更稳,尾羽的缺尖在阳光下闪了闪,像在宣告“我回来了”。
阿香望着这一动一静的生灵,摸了摸布样上的芽与燕,忽然觉得,这开春的盼头,从来都不在多完整——芽弯了腰能站直,燕缺了羽能飞稳,就像这融雪后的泥,看着稀软,却能托住所有要冒头的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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