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落得绵密,把晒谷场的麦秸垛盖得像床白棉被。阿香坐在场院的草棚下,手里捏着块“冬至”牌的布样,用棕黄线绣折角牛——这牛的右角断了半截,断口处用粗线绣出参差的毛边,像被雷击过似的,它正低着头,用仅剩的左角拨开雪,啃着雪下露出的残禾,蹄子在雪地里踩出深深的印,每一步都透着股沉劲。
“牛的脖颈得更弓些,”小石头抱着捆干稻草进来,草屑混着雪沫落在他的毡帽上,“上次在西坡见的折角牛,啃雪下的禾苗时,脖子弓得像拉满的弓,哪像你绣的这么直,倒像在吃现成的草料。”
阿香抽了根深棕线,在牛的脖颈处绣出几道凸起的筋络,像真在使劲。她抬头时,看见草棚外的雪地里有只羊在动,这羊的尾巴断了小半,剩下的尾尖沾着雪,浑身的白毛被雪打湿,却仍用舌头舔着背上的落雪,前腿往向阳的土坡挪,每挪一步都要抖抖身上的雪,像在跟寒冷较劲。
“这不就是‘小寒’牌要绣的断尾羊嘛!”阿香把布样往草堆上按了按,“你看它那断尾的茬,得绣得有点红,像冻裂的,还有舔雪的舌头,得伸得长些,显露出渴的样子,蹄子下的雪得绣得松些,像刚踩过的。”
小石头把稻草往草棚角落堆,凑过去看。羊忽然停在土坡上,用断尾那边的身子靠着坡,把没沾雪的半面朝向太阳,舌头卷着嘴边的雪,喉咙动了动,像是咽了下去。“它那耳朵得耷拉着,”他指着羊,“冻狠了才这样,不像你绣的支棱着,倒像在暖棚里待着的。”
王阿婆提着个竹篮过来,里面装着刚煮的姜汤,姜味混着红糖的甜在冷空气里漫开来。“你们这绣的,倒比圈里的牲口还耐冻,”她把碗往阿香手里塞,“折角的牛啃残禾,断尾的羊舐落雪,连刺猬叼的干草都带着冰碴,这心思细的,比给过冬的骡马缝蹄套还实在。”
阿香捧着姜汤暖手,看着布样上的折角牛,用白线在它的鬃毛上绣出几缕沾雪的痕:“它在雪地里待久了,鬃毛上该有雪,才显得真。”小石头则拿起白毛线,在断尾羊的脊背绣出块被雪压塌的毛丛:“雪把毛压塌了,得绣得扁些,才像经了风雪的。”
日头爬到草棚顶时,折角牛总算绣出了韧劲,断角的茬对着寒风,蹄下的残禾露着青黄,像在跟冬天要吃食;断尾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断尾的尖沾着“冰碴”,舌头卷着雪,向阳的半边身子毛丛蓬松,透着股熬劲。阿香把两块布样往风筝翅膀上一缝,风从草棚缝隙钻进来,布样跟着抖,竟真像牛在啃、羊在舔,连刺猬叼着的干草和雪地里的蹄印,都带着股寒冬里的生劲。
“等过了冬至,天该渐长了,”小石头望着远处被雪盖的田埂,“让它们跟着风筝飞,也算替这些困在雪地里的牲口,看看村头的暖棚。”
阿香喝了口姜汤,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忽然笑了:“你说它们一个少了角,一个没了尾,咋还偏要在雪地里寻活计?”
“因为活着就得往前挪啊,”小石头捡起根稻草,在雪地上画了个圈,把牛和羊的样子都圈在里面,“牛知道残禾能填肚,羊晓得雪水能解渴,就像咱绣风筝,哪怕布被风雪打湿了,只要上面的牲口还在使劲,就不算白忙活。”
羊忽然从土坡上往下走,断尾在身后扫着雪,蹄子踩过牛留下的蹄印,竟顺着印子往草棚这边挪,像是闻见了烟火气。阿香望着它的背影,摸了摸布样上的折角牛,忽然觉得,这些带着残缺的生灵,活得比谁都踏实——重要的从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心里装着哪口残禾的暖、哪片落雪的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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