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风带着清冽的凉,染坊院角的芦苇荡白了头,花絮被风吹得漫天飞,像撒了把碎雪。阿香坐在石桌旁,手里捏着块“白露”牌的布样,用“灰褐”色的布剪了只雁,翅膀上的羽掉了好几片,露出泛红的皮肉,正缩着脖子躲在芦苇丛里,旁边的刺猬衔着片绒羽,往它掉羽的地方贴。
“雁的脖子得更曲些,”小石头背着捆晒干的芦苇进来,草秆上的白絮蹭在他的布衫上,像落了层霜,“上次在河滩见的落羽雁,被鹰啄了羽,脖子缩得像团球,不像你绣的这么直,倒像只傲气的天鹅。”
阿香用灰线把雁颈绣得更弯,针脚在布上勾出紧绷的弧度,像真在忍着疼。“这样就对了,”她笑了,指尖碰了碰掉羽的皮肉,“得让刺猬衔的绒羽沾点芦苇絮,像刚从苇丛里捡的,不然落羽雁该嫌不干净——雁再难,也爱干净。”
他把芦苇往墙角一放,转身拿起“大寒”牌的布样——上面的山洞用“墨黑”色布剪的,折了爪的熊用“棕黄”色布剪的,前爪缠着圈红布(像包扎的伤口),正趴在洞口舔爪,刺猬叼着团松针,往它身下垫。
“这熊的眼神得更沉些,”他指着熊的眼,“折了爪的熊都这样,眼神闷着股劲,不像你绣的这么憨,倒像只吃饱了的猪。”
王阿婆端着盘蒸梨出来,梨肉的甜混着川贝的苦,暖乎乎地漫开来。“你们这风筝上的生灵,倒比人还懂熬冬,”阿婆笑着把梨往石桌上放,“落羽的雁藏苇丛,折爪的熊垫松针,连刺猬都成了送暖的,这哪是绣风筝,是在搭冬巢呢。”
阿香拿起块梨塞进嘴里,甜中带苦的汁在舌尖化开:“阿婆说的是。候鸟哪有不挨冻的?雁会掉羽,熊会折爪,就像这芦苇,有的能长到顶,有的刚冒芽就被踩倒,可倒了的也不是白倒,烂在泥里能肥田。”
“就像染坏的布,”小石头接话,把熊的眼神绣得更深,针脚在布上戳出暗沉的痕,“上次的‘墨黑’布染花了,被你剪了做山洞的影子,反倒比原先的布更有层次感。”
日头爬到竹架顶时,风卷着芦苇絮穿过染坊,把布样上的雁与熊都吹得仿佛要动。阿香看着他认真绣松针的样子,侧脸被阳光照得发亮,睫毛上沾着点白絮,像落了层霜。“熊的后爪得更稳些,”她说,“折了前爪的熊全靠后爪使劲,爪子抠着地,不像你绣的这么松,像只懒熊。”
他用棕线把熊的后爪绣得更蜷,忽然抬头:“等这两块牌儿绣完,去晒谷坪试飞吧?白露的风稳,能带着落羽雁和折爪熊飞远些,让它们也看看秋景。”
“再带点烤栗子,”阿香接话,把雁旁边的刺猬嘴绣得更张,绒羽在嘴边晃得更欢,“张婶说新收的栗子甜,埋在炭火里烤,能暖手暖心。”
日头偏西时,“白露”和“大寒”牌都绣好了。落羽雁缩在苇丛,刺猬衔的绒羽沾着白絮;折爪熊趴在洞口,松针垫在身下像团暖被。阿香把两块牌儿往风筝翅膀上一挂,风从芦苇荡钻进来,牌儿轻轻晃,像两只在秋凉里攒劲的生灵。
“真熬得住,”王阿婆拄着拐杖来看,摸着刺猬衔的绒羽直点头,“这羽根的纹路都绣得清清楚楚,比我年轻时绣的‘寒江图’还真。这刺猬啊,倒像个知冷的,知道雁怕风、熊怕冻,给的暖都给在实处。”
两人的脸都红了,像被夕阳染了色。小石头赶紧把风筝往竹篮里收:“风正好,去晒谷坪吧,再晚雁该‘归巢’了。”
晒谷坪的稻子已经收割,田埂上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像撒了把碎金。阿香拎着烤栗子,小石头扛着风筝,菊香混着苇絮的白,在凉丝丝的风里拖出条暖烘烘的痕。
“放吧!”他逆着风喊,声音被风卷得发飘,却带着股韧劲。阿香松开线轴,“彩鸾”风筝猛地窜上天,落羽雁在“白露”牌上晃,折爪熊在“大寒”牌上颠,像把深秋的藏和隆冬的熬,都驮在了清蓝的天上。
“你看!雁的翅膀没垂!”阿香指着天上的风筝,手里的栗子壳裂开道缝,甜香引得几只蚂蚁在旁边绕。
小石头跑过来,手里捧着个粗瓷碗,栗子的热乎气从碗里冒出来,暖得人手心发烫。“快吃颗,”他把碗往她手里塞,指尖碰在她的手背上,像团滚热的炭,“这栗子比去年的面,像你蒸的南瓜泥。”
栗子的粉混着炭火的香,在舌尖漫开来,把晒谷坪的凉都捂热了。阿香看着风筝飞过野菊丛,落羽雁的脖子在风里虽弯着,却没再缩成球。“它贴得牢呢,”她说,“刺猬的绒羽没掉,所以雁不抖,熊不冷。”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块用“灰褐”色布绣的帕子,上面正是那只落羽雁,旁边用金线绣了行小字:“羽虽落,翅未折。”“给你的,”他说,声音被风裹得发沉,“上次你说‘白露’牌的雁看着忍得可敬,就绣了块帕子。”
阿香捏着帕子,软得像团云,落羽雁的灰羽在阳光下闪,和风筝上的雁像对孪生姐妹。“比我绣的好看,”她轻声说,指尖碰在他绣的字上,暖得像灶膛里的火,“尤其是这字,比陈郎中写的还有劲。”
暮色漫上晒谷坪时,风筝被收了回来,落羽雁的羽毛上沾了点菊瓣,像撒了层金。小石头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放进阿香的竹篮:“先放你那,等大寒落雪了,再带它们来晒谷坪,让折爪熊踩踩真的雪,落羽雁看看冰封的河。”
回家的路上,竹篮里的风筝轻轻晃,栗子的余味还在舌尖,像含了颗糖。阿香忽然说:“明年‘秋分’,咱绣只断了喙的鹤,让刺猬给它衔鱼;‘立春’绣只瘸了腿的鹿,让刺猬给它叼草。”
“再绣只瞎了眼的豹,”他接话接得快,眼睛亮得像星,“蹲在‘小雪’牌的岩石上,刺猬给它引路找猎物,让它照样是山王。”
竹篮里的帕子露了个角,落羽雁的灰羽在暮色里闪,像个藏不住的秘密。阿香摸了摸帕子上的字,忽然盼着大寒快点来,不是因为想绣断喙鹤和瘸腿鹿,而是想看看,当这些带着“不完美”的生灵,在落雪的晒谷坪上飞过,天上的风筝和地上的影子,会不会像此刻手里的烤栗子,把所有的凉都酿成暖,把所有的韧都藏进往后的每一个寒来暑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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