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清晨,染坊的青石板结了层薄霜,踩上去咯吱响,像嚼着冻硬的麦芽糖。阿香蹲在灶前,往炉膛里添了把松枝,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手里的“立春”牌泛着暖光——牌儿上的刺猬正托着只蝴蝶,翅膀缺了个角,用金线补了道边,像裹着层阳光。
“这蝶翅的缺口得绣得再自然些,”小石头抱着捆蓝靛草进来,草叶上的霜化了,打湿了他的裤脚,“上次在晒谷场见的那只残蝶,翅尖是钝的,不像你绣的这么尖。”
阿香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蝶翅的线头:“知道啦,你比陈郎中还讲究。”她忽然发现刺猬的爪子绣得太直,像在抓着蝴蝶,赶紧用针挑松了些,“得让它托着,轻轻的,像怕碰疼了蝶。”
灶台上的陶碗里,盛着王阿婆煮的姜汤,姜味混着红糖的甜,把寒气都挡在了灶房外。“快喝点,”王阿婆端着碗过来,看着牌儿上的破翅蝶直点头,“你们俩啊,连只残蝶都绣得这么上心。想当年我绣‘百蝶图’,残翅的蝶最费功夫,却最耐看,因为带着股子韧劲儿。”
小石头接过姜汤喝了口,辣得他直哈气,眼里却亮得像灶膛里的火星:“阿婆说得对!这破翅蝶比完整的更有精神,像在说‘就算翅膀坏了,也能飞’。”
阿香把“立春”牌挂回风筝翅膀,风从门缝钻进来,牌儿轻轻晃,破翅蝶在刺猬的爪子上颤,像真要扇着翅膀飞起来。“等会儿去晒谷坪,”她说,“让这蝶跟着风筝飞,也算圆了它的念想。”
“再带点新烤的栗子,”小石头往布包里塞着油纸包,栗子的香混着蓝靛草的清,“张婶说加了桂花,甜得能粘住蝶翅。”
日头爬到竹架顶时,风筝被扛上了晒谷坪。霜降后的风更烈了,吹得“彩鸾”的尾翼直打旋,二十四节气牌上的补痕在光里闪,像串流动的星。阿香执线站在坡上,看着小石头往风筝上系最后一根穗子——穗子末端拴着片真的蝶翅,是前几日在槐树下捡的,浅褐色的翅带着自然的缺口。
“这样更像了,”他拍了拍风筝,“真翅带假蝶,分不清哪是梦哪是真。”
风忽然变大,阿香松开线轴,“彩鸾”猛地窜上天,破翅蝶在“立春”牌上晃,真蝶翅在穗子末端颠,像两只在风里结伴的蝶。小石头跑过来时,额角渗着汗,手里还攥着半袋栗子,壳被他捏得裂开,露出金黄的仁。
“你看!”他指着天上的风筝,声音被风吹得飘,“破翅蝶飞得比谁都稳!”
阿香接过栗子,指尖剥着壳,栗子的甜混着桂花的香,在舌尖漫开来。她看着风筝飞过晒谷坪的老槐树,破翅蝶的金线在光里闪,像给树疤里的故事镀了层金。“它托着蝶呢,”她说,“刺猬的爪子一直没松,所以稳。”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块用“柳芽绿”布绣的帕子,上面正是那只破翅蝶,旁边用金线绣了行小字:“翅有缺,心无缺。”“给你的,”他说,声音有点发紧,“上次你说帕子用旧了,该换块新的。”
阿香捏着帕子,软得像朵云,破翅蝶的金线在阳光下闪,和风筝上的蝶像对孪生姐妹。“比我绣的好看,”轻轻声说,指尖碰在他绣的字上,暖得像灶膛里的火,“尤其是这字,比陈郎中写的还俊。”
夕阳西沉之际,风筝被收回,破翅蝶的金线沾染了些许草屑,仿若镀上了一层金粉。小石头谨慎地将其折叠好,放入阿香的竹篮中:“先放置你处,待下次起风,再来此晒谷坪,让破翅蝶再度翱翔。”
归家途中,竹篮中的风筝微微晃动,栗子的壳滚落出来,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阿香突然说道:“明年‘惊蛰’,我们绣一只断腿的虫,让刺猬背负着它爬行,就像儿时在麦秸堆中所见那般。”
“再绣一只瘸腿的蛙,”他迅速接过话头,眼眸明亮如星辰,“蹲伏在‘谷雨’牌的池塘边,刺猬为它递上荷叶作伞。”
竹篮里的帕子露出一角,破翅蝶的金线在暮色中闪烁,宛如一个难以藏匿的秘密。阿香轻抚着帕子上的字迹,忽地期盼明年早日到来,并非因为想要绣制断腿的虫和瘸腿的蛙,而是渴望目睹,当这些带有“缺憾”的小生灵,被刺猬轻柔托举着飞越晒谷坪时,天上的云和地上的影子,是否会如同此刻一般,将所有的温暖,交织成最为耀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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