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日头把晒谷场烤得发烫,新割的麦子堆成小山,金黄的麦粒从麻袋缝里漏出来,像撒了满地碎金。阿香拎着竹篮站在场边,里面装着给帮忙晒谷的乡亲们准备的绿豆汤,瓷碗碰撞的脆响混着打谷机的轰鸣,像支热闹的夏歌。
“阿香姐!”二柱子举着个麦秸编的小风车跑过来,风车转得飞快,叶片上还沾着点麦粒,“石头哥在那边修风筝呢,说要试飞新做的‘彩鸾’!”
阿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小石头正蹲在麦垛旁,手里拿着糊好的风筝,霞红色的翅膀在阳光下泛着光,靛蓝色的尾羽垂在麦秸上,像抹落在金黄里的蓝。他身边还放着个布包,里面是金线绣的星辰,针脚细密得像麦芒。
“来得正好,”他抬头看见阿香,眼睛亮得像被阳光照透的麦粒,“帮我看看这翅膀的角度,总觉得有点歪。”
阿香放下竹篮,蹲在他身边,指尖划过风筝的翅尖:“左边这只再往上抬半寸,风才能兜得匀,像去年的‘春燕’,就是翅尖歪了,飞起来总打旋。”
他听得认真,用竹篾轻轻掰动翅尖,麦秸被压得“沙沙”响。“还是你懂行,”他笑着说,鼻尖渗着汗,滴在风筝的尾羽上,洇出个深色的点,“王阿婆说,这风筝得有你的气儿才能飞高,我笨手笨脚的,总捏不准火候。”
阿香的脸有点热,从竹篮里拿出块帕子递过去——就是那方绣着枣核鸟的,边角已经磨得发毛,却被她洗得干干净净。“擦擦汗吧,”她说,“别滴在金线上,洗不掉。”
他接过帕子,往脸上胡乱一抹,帕子上的枣核鸟印在他的颧骨上,像只展翅的小雀。二柱子在旁边看得直笑:“石头哥长鸟啦!”
小石头作势要打他,二柱子“嗷”一声钻进麦垛堆,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的翅膀扫过风筝的尾羽,靛蓝色的布条轻轻晃,像条游动的蓝鱼。
“该试飞了!”场边的张大叔吆喝着,手里还攥着打谷的连枷,“风正好,别等日头太毒了!”
小石头抱起风筝往场中央跑,阿香拎着线轴跟在后面,金线绣的星辰在风筝背上闪,像撒了把会发光的麦粒。风从麦垛间钻出来,带着新麦的清香,把风筝的翅膀吹得鼓鼓的。
“放!”他逆着风喊,声音被风吹得飘,却带着说不出的劲。阿香松开线轴,“彩鸾”风筝猛地窜上天,霞红的翅、靛蓝的尾、金线的星,在金黄的晒谷场上空,像把夏的颜色都拼在了一起。
“高!再高点!”乡亲们拍着手喊,打谷机的轰鸣都盖不住这热闹。风筝越飞越高,渐渐变成个彩色的小点,只有金线的星还能看出光,像颗挂在天上的麦粒。
小石头跑回来时,裤脚沾着麦芒,却笑得比谁都欢:“你看,我说能飞起来吧!比‘夜空蓝’和‘春燕’都高!”
阿香把线轴往他手里塞,指尖碰在他的掌心,热得像晒谷场的地:“你拿着,我去给大家分绿豆汤。”
他接过线轴,看着她提着竹篮在麦垛间穿梭,蓝布衫的衣角被风吹起,像只掠过麦浪的蝶。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在这晒谷场,他抢了她的糯米团子,她追着他打,麦秸粘了满身,像两只滚在金堆里的刺猬。
“石头哥!发啥呆呢?”二柱子举着碗绿豆汤跑过来,汤里的冰块“叮咚”响,“阿香姐说这碗给你,加了双倍的薄荷!”
他接过碗,绿豆的清混着薄荷的凉,顺着喉咙往下滑,把晒谷场的热都浇熄了。抬头时,看见阿香正站在麦垛顶,朝他挥手,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在风筝的尾羽上,像个会飞的剪影。
“下来!危险!”他喊着往麦垛跑,却被她笑着摆手拦住。
“你看!”她指着天上的风筝,声音清亮得像风铃,“‘彩鸾’飞过云啦!带着咱的星星,飞到天上去啦!”
他站在麦垛下,看着风筝穿过云层,金线的星在云隙里闪,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这晒谷场的旧时光,像场没醒的梦,而此刻的新风筝,正带着所有的盼头,往更高的地方飞。
日头偏西时,风筝被收了回来,霞红的翅膀沾了点麦秸,像落了层金粉。小石头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放进阿香的竹篮:“先放你那,等下次有风,还来这晒谷场飞。”
回家的路上,麦香混着风筝的布香,在风里缠成一团。阿香忽然说:“明年芒种,咱在风筝上绣穗子吧,稻穗、麦穗、谷穗,让它带着满仓的粮食飞。”
“再绣两只小刺猬,”他接话接得快,眼睛亮得像星,“就像咱小时候,滚在麦垛里的样子。”
竹篮里的风筝轻轻晃,金线的星在暮色里闪,像个藏不住的秘密。阿香摸了摸风筝的翅膀,忽然盼着明年快点来,不是因为想绣带穗子的风筝,而是想看看,当他们再站在这晒谷场时,天上的“彩鸾”和地上的影子,会不会像此刻一样,把旧时光和新日子,都缠成最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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