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染坊屋檐下的红灯笼却已换了新蜡,映得“夜空蓝”布鸢的尾巴红通通的,像托了抹晚霞。阿香踩着梯子,把布鸢取下来掸去灰尘——自冬至试飞后,这布鸢就一直挂在檐下,银星被风吹得发脆,却依旧亮得像沾了霜。
“当心摔着!”小石头扛着新劈的竹篾从院外进来,看见她踮着脚够布鸢,慌忙丢下竹篾跑过来,伸手稳稳托住她的腰,“刚化的雪水冻成冰,梯子滑得很。”
他的掌心带着竹篾的糙,阿香的腰像被炭火烘了下,热得她赶紧往下跳,却差点崴了脚,被他顺势揽进怀里。布鸢从手里滑落,“啪”地掉在雪地上,银星沾了点白,倒像天上的星落了雪。
“对不住……”他慌忙松开手,耳根红得像灶膛里的火星,弯腰去捡布鸢时,手指碰在她刚掸过的银星上,像触到了细碎的光。
阿香捡起布鸢抖了抖雪,看见他指尖沾着点银线的线头,忍不住笑:“你看,把星星碰掉了。”
“我赔!”他说得急,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颗磨得光滑的莹石,蓝汪汪的像块浓缩的夜空,“前几日在后山溪底捡的,能当夜明珠,缝在布鸢上比银星亮。”
莹石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阿香把它往布鸢的“启明”星旁一放,果然比银线更惹眼。“算你赔得值,”她把莹石小心收好,“等开春了缝上去,让它当星王。”
院子里的积雪渐渐化了,露出青石板上冻硬的泥,像幅皴裂的画。小石头把新竹篾往石桌上摆,长短不一的篾条在阳光下泛着青,是准备做新布鸢的——他说要做只“春燕”,用阿香新染的“柳芽绿”布,尾巴缀上红布条,像燕子衔着花。
“这篾得烤软了才好弯,”阿香摸着根最粗的竹篾,“去年做‘靛蓝’鸢时,你没烤透,翅膀飞着飞着就折了。”
“这次记得了,”他往灶房抱柴,“王阿婆说用桑木炭烤,温度匀,竹篾不容易裂。”
灶膛里的火很快旺起来,桑木炭烧得通红,把竹篾烤出层油光。小石头拿着竹篾在火上转,青篾渐渐变成了黄,弯成弧形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春燕在呢喃。
阿香坐在灶边,把“柳芽绿”布裁成燕翅的形状,布面泛着淡淡的黄绿,像刚抽条的柳枝,还带着染液的清香。“得在翅膀上绣点花,”她说,“迎春花的黄配柳芽绿,像春天落在燕翅上。”
“我去摘!”他丢下竹篾就往后山跑,刚化雪的山路滑得很,他却跑得比兔子快,鞋上沾的泥甩在布衫上,像幅写意的画。
等他捧着束迎春花回来时,鼻尖冻得通红,花瓣上还沾着冰碴。“赶在花苞开前摘的,”他把花往石桌上一放,“绣出来像睡着的春,等布鸢飞起来,就像把春叫醒了。”
阿香捡起朵迎春花,往布鸢的翅尖上比量,嫩黄的瓣衬着柳芽绿,果然像春天站在了燕翅上。“你看,”她抬头时,正撞见他看过来的目光,像染缸里最匀的“胭脂红”,浓得化不开,“比画的好看。”
“你绣的都好看。”他说得坦诚,伸手想帮她扶着布,指尖却碰在她捏花的手上,两人像被竹篾烫了下,同时往回缩,迎春花掉在布上,像只真的小蝴蝶。
午后的阳光把染坊晒得暖融融的,灶膛里的竹篾已经烤好了,弯成的燕翅弧度正好,像随时能展翅飞。阿香把迎春花夹进染谱,准备照着绣,忽然发现谱子里还夹着那片从布鸢上掉下来的银线头,和冬至时收的草叶缠在一起,像个小小的结。
“等‘春燕’做好了,”她忽然说,“去河滩放飞时,把莹石也带上,让它跟着燕翅飞,像星追着春。”
“再煮芝麻汤圆,”他接话接得快,眼睛亮得像灶膛里的火,“加三倍的桂花糖。”
阿香被他逗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扫过“夜空蓝”布鸢,银星在风里轻轻晃,像在应和。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竹篾的清香混着迎春的甜,漫得满院都是,像把整个春天都揉进了这方寸染坊。
傍晚收工时,“春燕”的骨架已经扎好了,柳芽绿的布蒙在上面,像只蓄势待发的鸟。小石头把莹石缝在燕背,蓝石绿布,倒像春燕驮着片夜空。
“等雪全化了就试飞,”他望着布鸢,眼里的光比莹石还亮,“让它带着星星,把春天衔遍全村。”
阿香摸着燕翅上待绣的迎春花位置,忽然盼着雪快点化,不是因为想放新布鸢,而是想看看,当他在春日的河滩上奔跑时,燕翅的绿、迎春的黄、莹石的蓝,还有他脸上的红,会不会像幅最热闹的画,把往后的日子都染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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