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厚重木门在背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哨声与连绵不断的吊车轰鸣。
党委书记宗楚恴的办公室,瞬间成了风暴降临前死寂的中心。窗外,八月上海午后的热浪炙烤着庞大的宝钢工地,空气粘稠如融化的柏油,巨大吊车的黑色钢铁剪影沉默地投在室内墙壁和地面上,带来无声而沉重的压迫。
烟味浓烈得化不开,混杂着钢铁的独特气息,在闷热的空气里几乎凝成呛人的实体。墙上那张“宝钢建设进度图”鲜红刺目,图上标注的工期红线像一道道无声的鞭策,抽打着每一寸空间。
副经理才椽工坐在旧办公桌后,眉头拧成深刻的川字,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搓着桌面,指关节泛着白,他那双锐利如探照灯的目光牢牢锁定站在房间中央的考绿君子。
纪委兼组织部长樊勤犇则蜷在角落一张蒙尘的旧藤椅里,身形几乎融进墙壁的阴影中,唯有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灭不定,像一只在暗处窥伺的眼睛。
吊扇在头顶徒劳地旋转,搅动着凝滞的热风,发出单调乏力的嗡鸣。
考绿君子身上的深蓝色工装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皮肤,透着一片冰凉。他站得笔直,感受着三股不同分量、不同性质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这不是嘉奖的前奏,气氛告诉他,这是临危受命的战场。
“考工,”才椽工副经理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硬朗,开门见山,每个字都像淬过火的钢锭砸在地上,“公司研究了,决定由你来担任企业整顿办公室主任。”
话音落地,考绿君子只觉得脑袋“嗡”一声,一股森然的凉气从脚底板猛地窜起,沿着脊椎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看向唯一坐在宽大藤椅里的宗楚恴。这位平素以沉稳着称的书记,面容依旧平静,像一尊风雨不动的磐石,但那双眼睛望过来时,却深得像宝钢一号高炉基础刚挖下去的那几十米深的巨坑,里面沉沉浮浮的东西,考绿君子一时看不真切。
“有…什么问题吗?”宗楚恴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穿透了办公室粘稠的空气,径直落在考绿君子心上。
考绿君子的喉头瞬间发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无数的疑问、惊愕、惶惑如同高压锅里的蒸汽,在胸膛里剧烈翻滚膨胀。
“宗书记,才经理,樊部长…”他终于吸进一口气,胸腔起伏明显,竭力稳住发颤的声线,“这…太突然了!原来的整顿,党党委办公室和经理办公室联合实施,轰轰烈烈取得的巨大成绩,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啊!党办经办哪个不是对SGS知根知底的骨干老人?为什么要临阵换将?我这刚调进来的人,两眼一抹黑,别说整顿,连后勤食堂的灶台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这担子太重了,我…”考绿君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汇聚成流,沿着沾满灰尘的脸颊滑下,在同样布满油污和尘土的工装领口留下一道清晰的深色湿痕,“…我怕是肩膀太嫩,扛不动啊!”
他的这番陈情,语气显得有些急切,仿佛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拖延。同时,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恳求的意味,似乎希望对方能够理解他的处境和心情。
他的目光在宗楚恴和才椽工的脸上迅速游移,仿佛在观察他们的反应,又像是在寻找一丝可能的支持或同情。
而在房间的角落里,樊勤犇指间那点香烟的红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就在他陈情的瞬间,那点红光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像是被他的话语所触动,又或是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樊勤犇不自觉地吸了一口烟,使得那点红光短暂地闪耀了一下。
宗楚恴书记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开口说话,他只是缓缓地将自己那原本就很幽深的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的才椽工。这道目光既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又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才椽工感受到了宗楚恴书记的注视,他心里不禁一紧。他知道,宗楚恴书记的这一举动绝非偶然,肯定是有深意的。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成绩?哼!”才椽工的鼻腔里突然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仿佛对这个词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丝近乎冷冽的弧度,透露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紧接着,只见他猛地一掌拍在那张已经褪了漆色的办公桌上,“砰”的一声闷响,如同惊雷一般在空气中炸裂开来。这一掌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至于连桌上的铁质烟灰缸都被震得跳了一下,仿佛也感受到了才椽工的愤怒。
才椽工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窗户透进来的强光下显得更具压迫性,窗外那些巨大吊车伸出的钢铁臂膀的阴影,仿佛直接笼罩在了他的身上。“看他们写的总结,天花乱坠,头头是道!问题呢?”
才椽工的声音突然像被点燃了一般,猛地拔高,仿佛要冲破屋顶,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灼人的愤懑。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接连不断地砸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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