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死寂如墓。空气沉甸甸地压着每个人的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恐惧的腥气。
所有的目光,此刻不再是聚光灯,而是烧红的钢钎,死死焊在保卫处长许昌甫那张岩石般冷硬的面孔上。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涟漪。
那只无数次敲击过审讯桌、骨节粗大、带着无形威慑的手,稳稳抬起,伸向投影仪开关。“啪嗒”一声脆响,像是掐断了最后一根供氧管。
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轰然降临!
死寂里,响起一丝微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嚓”声。火柴头刮过磷纸,瞬间爆发出一豆橘红的光焰,突兀地刺破浓墨。
摇曳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黑暗,仅仅照亮许昌甫凑近点烟的下半张脸——绷紧的下颌线,微抿的薄唇。袅袅青烟如毒蛇般从火苗上方盘旋升起。
就在这脆弱的光明即将攀上他颧骨、勾勒出整个轮廓的刹那!
所有人都看见了——借着那跳动的、鬼魅般的火光,在许昌甫左眼眼角下方,一颗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褐色痣,如同黑暗中悄然浮现的恶意烙印,在缭绕的烟雾阴影里,狞恶地一闪而现!
“嘶……”不知是谁倒抽的冷气,短促尖锐,像被扼住了咽喉。
下一秒,烟卷被点燃。许昌甫深深吸了一口,橘红的火光明亮骤闪,映亮了他眼皮低垂的瞬间,随即又在喷吐出的浓浊烟雾中急速黯淡、隐没。浓烟如同裹尸布,重新遮蔽了一切。
黑暗中,只剩烟头那一点猩红,在许昌甫指间明灭不定,如同蛰伏野兽嗜血的眼。
还有那一片被死死压抑住、沉重如巨石滚过的呼吸声。
那颗痣带来的冰冷惊悚,如同带着鳞片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冷得刺骨。
……
“咳…咳咳…咳——!” 死寂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然劈开。
主位上的皋田仕身体剧烈地弓起,像一只被无形巨手扼住要害的虾米。
他枯瘦的手死死攥着一方白手帕捂在嘴上,压抑的咳声从胸腔深处炸出来,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手帕移开时,刺目的猩红如同泼墨梅花,在惨白的布面上洇开、扩张,红得惊心动魄——那是他熬干的心血,也是BY这座冶金建设巨轮濒临沉没的刺眼信号。
他布满褶皱的眼皮吃力地抬起,浑浊的眼珠扫过死寂的全场,最后落在浓烟遮蔽的许昌甫方向,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斩钉截铁的决绝:
“先关人,再关泵。” 五个字,字字如铁钉砸进木头,“许处长,带走。”
命令如山!
两个如铁塔般的保卫处干事,猛地从许昌甫身后的阴影里踏出,靴跟砸地,“咚”的一声闷响。四只铁钳般的大手,不容分说地钳住了张三山的手臂和肩膀!
“干什么?!放开老子!”
张三山像被激怒的猛兽,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
他身体猛地一拧、一撞!撞得其中一个干事踉跄后退半步,撞得会议桌“哐当”巨响,桌角的搪瓷缸子应声滚落,碎片和冰冷的茶水飞溅一地!
他额头青筋暴跳,眼珠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冤屈几乎要脱眶而出,嘶吼声震得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栽赃!这是栽赃!老子是西冶毕业的!搞质量的!拧松阀门让设备报废,对我有屁的好处!你们这群瞎了眼的……”
吼声未绝,已被强行拖拽着向门口踉跄而去,只留下地上一道挣扎的拖痕和盘旋不去的怒吼余音。
人押走了,会议室却像被抽掉了最后一颗承重铆钉的巨大钢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摇摇欲坠。
绝望的空气几乎凝成实体,压得人抬不起头。
考绿君却像一块沉入死海的礁石,纹丝不动。
他深邃的目光越过一片颓然的头顶,死死盯在投影幕布上尚未关闭的幻灯片、那幅定格的破坏画面。
那只拎着管钳的手,那手背上肌肉的走向,虎口的位置……
他猛地抬手,按下了手中遥控器的暂停键!
画面瞬间凝固。
“看虎口!” 考绿君的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凝固的寂静。
他大步走到幕布前,抽出激光笔(那时罕见的高档货),一道刺目的红点精准地钉在幻灯片画面中那只手虎口的位置。
他转身,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全场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
“张三山是左撇子,端茶杯、写名字、拧螺栓,统统是左手!这是他西冶读书时打篮球摔断右臂养成的习惯,全科都知道!”
他手腕一抖,激光红点在幕布上那个模糊的身影虎口处再次聚焦:“而这个人!虎口这道老疤——”红色的光点精确地圈住那道约3厘米长、泛着惨白、如同被高温焊渣崩烫留下的旧痕,“——它长在右手虎口!”
“根据医务所记录,此疤为 1988 年 7 月焊接平台时高温焊渣灼烧,已愈合并定型;且张三山为左撇子,日常握钳方向与疤痕受力方向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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