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列车,裹挟着1995年夏初的闷热与喧嚣,轰鸣着驶入鹏城站。踏上这片改革开放最前沿的热土,一股与榕城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更快、更新、更富有一种敢为人先的躁动与活力。高楼大厦比榕城更多、更密,街上行人的步伐似乎也更快,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紧迫感。
祁同伟带着他的三人精干小组,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悄无声息地住进了位于上步区的一家普通政府招待所。房间简陋,只有吱呀作响的吊扇和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但这正合祁同伟之意。没有声张,没有联系当地媒体,甚至没有通过常规的政府接待渠道,一切都尽可能保持低调,如同向阳书记嘱咐的那样——“悄悄进村,打枪的不要”。
安顿下来后,祁同伟并没有立刻联系那几家在他笔记本上被圈了又圈的目标企业。他深知,在鹏城这片藏龙卧虎、商贾云集之地,自己这个内地开发区主任的头衔并不显眼,贸然上门,很可能连主事者的面都见不到,效果适得其反。他需要先摸清情况,甚至需要寻找一些“助力”,为后续的行动铺路。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取出一个已经有些磨损的皮质通讯录,仔细地翻找着。手指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和号码上——鹏城市政府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李明。他的目光在这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脑海中浮现出几年前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个在读的研究生,意气风发,有幸参加了一个国家级的关于经济特区发展的课题调研组。在鹏城为期半个月的调研中,他结识了当时还在市政府办综合科担任科长的李明。两人年纪相仿,都对国家改革发展的大潮充满好奇与热情,晚上常常一起泡在大排档,就着炒河粉和啤酒,畅谈特区的奇迹、改革的困境与未来的方向,有过几次非常投机的深入交流,彼此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那时,李明还羡慕他能留在北京或去更大的平台,而他自己则对李明能亲身参与特区建设感到钦佩。
时光荏苒。祁同伟怀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试探的心态,深吸一口气,走到招待所前台,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声音。祁同伟平稳地说道:“您好,请问是鹏城市政府政研室吗?我找李明副主任。”
“请稍等。”电话被转接。
等待音嘟嘟作响,祁同伟的心跳微微加速。
几秒钟后,一个熟悉又略带陌生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李主任,您好!冒昧打扰,我是祁同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几年前国家课题调研组……”祁同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传来难以置信又带着巨大惊喜的声音,音调都提高了不少:“祁同伟?!哎呀!真是你啊!好家伙!这得有……三四年没联系了吧?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李明的语气瞬间变得热络无比,“听说你后来分配得不错,留北京了?还是去哪高就了?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还叫我李主任,生分了啊!”
听到老朋友这毫无掩饰的惊喜和依旧爽直的语气,祁同伟脸上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隔着电话线仿佛都能看到对方惊讶的表情:“明哥(他换回了当年的称呼),是我。没留北京,现在在地方上混口饭吃。在闽南省榕城市工作,目前在高新区这边负责点具体事。”
“榕城?高新区?可以啊同伟!都独当一面了!”李明的声音透着由衷的高兴,“我好像前段时间在省报还是哪儿瞥见过一篇报道,说你们榕城搞了个什么……‘一站式’审批的改革,是不是就是你小子在鼓捣的?刚开始看到名字我还以为是同名的呢,搞得有声有色啊!”
“明哥过奖了,都是领导支持,同志们努力,我就是个具体跑腿落实的。”祁同伟保持着谦逊,笑着回应,“跟鹏城比,我们那点小打小闹,简直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你们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大气魄,天天都在创造历史!”
重逢的欣喜透过电话线弥漫开来,两人简单聊了几句近况,约定第二天晚上一起吃饭,好好叙叙旧。
次日晚,在华强北附近一家烟火气十足、生意火爆的本地海鲜大排档,祁同伟见到了李明。几年不见,李明明显发福了些,肚子微腆,穿着短袖衬衫和西裤,梳着偏分头,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手表,言谈举止间透着特区干部特有的自信、干练以及一种见过大世面的从容。
“同伟!哈哈,好久不见!”李明一见面就用力拍着祁同伟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好家伙!更精神了,也更黑了些,看来在地方上是真刀真枪干实事啊!不错不错!”
“明哥!你可是越来越有领导派头了!”祁同伟也笑着回应,两人用力地握了握手。
大排档嘈杂喧闹,空气中弥漫着炒蟹、椒盐濑尿虾的浓郁香气。几瓶冰镇的金威啤酒下肚,两人之间的那点时间隔阂迅速消融。他们兴奋地聊起了当年一起调研的趣事,吐槽那位严厉的带队老师,回忆在蛇口工业区看到的震撼景象,聊起各自这几年来的发展、家庭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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