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栩的话语如同平地惊雷,在幽静的阁楼内炸响。
他不仅点破了账簿的关隘,更直指斗笠人与梁山泊那讳莫如深的渊源!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比之前“黑煞掌”韩滔的毒掌更加致命,直刺斗笠人心中最深的隐秘。
阁楼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斗笠人袖中的短剑已然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他周身的气息变得危险而凌厉,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虽未扑击,却已绷紧了每一寸肌肉。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透过垂落的竹篾,死死盯着那位自称赵栩的青袍公子。
“阁下此言何意?”斗笠人的声音干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赵栩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依旧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方才投下惊雷的不是他本人。“好汉不必紧张。
我‘隐麟’并非梁山的对头,至少,不全是。”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梁山泊,看似替天行道,聚义厅前‘忠义’二字比天还大。
可内里如何?”赵栩抬眼,目光似能穿透那顶斗笠,“宋江一心招安,吴用机心算尽,众头领派系林立,各怀鬼胎。
那卢俊义为何上山?晁盖如何身亡?朱仝、徐宁又是如何被‘请’上山的?一桩桩,一件件,当真就那么光彩么?”
他每说一句,斗笠人的气息便沉重一分。这些事,他何尝不知?有些,他甚至亲身经历,乃是心中难以愈合的旧疤。
“那本账簿,”赵栩继续道,“记录的恐怕不止是金银往来,更有梁山与某些官府中人、地方豪强不可告人的勾结,以及……一些足以让宋江身败名裂、让梁山分崩离析的隐秘。我说得可对?”
斗笠人沉默。赵栩所言,与他猜测的相去不远。
“史文恭想要它,是为了报复梁山,搅乱局势。宋江若知它的存在,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它,甚至……除掉所有知情者。”
赵栩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嘲,“好汉你拼死夺得此物,当真只是为了交给史文恭,引狼入室?还是说……你本就与那梁山有旧,甚至身在其中,此举意在清理门户,或是……自救?”
“自救”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斗笠人心上!
他握着短剑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赵栩的洞察力太过可怕,几乎将他的处境和动机剖析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想做什么?”斗笠人终于再次开口,避开了赵栩的问题,反问道。
赵栩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下方静谧而神秘的地下湖景,缓缓道:“我不想做什么,只是觉得,这天下纷乱,英雄不该如此末路。
梁山的路,未必是唯一的路,也未必是对的踏。”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斗笠人,“我‘隐麟’聚拢天下不甘沉沦之辈,收集各方讯息,意在……涤荡污浊,重塑乾坤。
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肝胆之士,而非蝇营狗苟之徒。”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认真:“阁下,到了此刻,还需以这斗笠遮面吗?林教头!”
“林教头”三字一出,如同最终判决!
斗笠人浑身剧震,一直紧绷的身形竟微微晃动了一下。那顶遮蔽了他许久面容、也遮蔽了他过往身份的斗笠,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阁楼中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他缓缓抬起手,抓住了斗笠的边缘。那动作缓慢而滞涩,仿佛在剥离一层与自己血肉相连的皮肤。
竹篾编制的斗笠被轻轻取下,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纵然此刻面色苍白,带着疲惫与伤痛,但那眉宇间曾有的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英武与威严,却未曾完全磨灭。只是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眸,如今沉淀了太多的悲怆、隐忍与无法言说的痛苦。
正是原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豹子头”——林冲!
赵栩看着这张在情报卷宗上见过无数次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拱手,郑重一礼:“果然是林教头!赵栩失敬。”
林冲将斗笠放在一旁的桌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屏障。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你既知我身份,当知我已是朝廷钦犯,梁山逃人,天下虽大,几无立锥之地。你‘隐麟’收留我,就不怕惹祸上身?”
赵栩淡然一笑:“若是怕,就不会让白羽救你们回来。林教头蒙冤受害,天下皆知。梁山泊看似替你报了仇,实则不过是利用你增添他们‘替天行道’的筹码,何曾真正给过你公道?你心中的块垒,恐怕从未消解。”
林冲默然。赵栩的话,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他心底最痛的地方。高俅父子是直接仇人,但梁山,尤其是宋江和吴用,在那段岁月里给予他的,又何尝不是利用和算计?逼上梁山,并非他所愿,栖身梁山,亦非他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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