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渐渐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山林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武松拄着短刀,站在莫问那简陋的坟茔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新土,随即决然转身。
背部的伤口因方才的挖掘和奔波而阵阵抽痛,左肩更是传来骨头摩擦般的酸涩感,但他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嘴唇,将所有的痛苦与虚弱都压入眼底那潭深不见底的冰寒之中。
斗笠人默默走到他身侧,目光扫过他血迹斑斑、微微颤抖的双手和因强忍痛楚而紧绷的下颌线,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你的伤,经不起连续奔波和厮杀了。”
武松没有回头,目光投向北方沉沉的夜色:“哪里能暂避风头?”
斗笠人沉吟片刻,雨水顺着他斗笠的边缘滴落,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单调的轻响。“河北,北京府大名县。”
武松眉头微蹙。大名县?他记得那里是……“玉麒麟”卢俊义的老家?
“卢俊义已上梁山,那里岂非仍是梁山势力范围?”武松声音冷冽。他对卢俊义观感复杂,断魂坡上虽未直接交手,但对方无疑是站在宋江一边。
斗笠人摇了摇头,解释道:“正因卢俊义上了梁山,老家反而成了灯下黑。
官府碍于卢家在当地的名望和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敢过分逼迫,清查反而不如别处严厉。梁山的手,暂时也还未能完全伸到河北腹地。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里靠近边关,民风彪悍,绿林势力错综复杂,并非铁板一块,官府掌控力相对薄弱。对我们而言,浑水才好摸鱼。”
武松沉默着,快速权衡。斗笠人的分析不无道理。如今山东境内,张叔夜和宋江必然布下天罗地网,返回无疑是自投罗网。
河北地界,确实是一个看似危险、实则可能蕴含生机的选择。
“需要多久?”武松问的是路程。
“避开官道大邑,只走荒僻小径,昼伏夜出,至少半月。”斗笠人道,“而且,不能保证一路太平。沿途关卡、巡哨,还有可能遭遇的剪径毛贼,或是……其他势力的眼线。”
武松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新旧伤痕、连握刀都显得有些勉强的双手,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的虚弱和剧痛。半月……以他现在的状态,这无疑是一段充满艰险的漫长路途。
但他有选择吗?
没有。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那就……昼伏夜出,去河北。”
“好。”斗笠人不再多言,当先选了一个方向,迈步走入湿滑的林地。“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能绕开最近县城的山路。”
逃亡,从这一刻起,进入了更加谨慎、也更加煎熬的阶段。
白天,他们寻找最隐蔽的所在藏身。有时是荒废的山神庙,有时是猎人遗弃的窝棚,有时干脆就是密林深处岩石下的缝隙。武松利用这短暂的安全时间,强迫自己进食斗笠人找来的、有时难以下咽的干粮和野果,然后便是抓紧每一刻运转那套粗浅的法门,引导体内残存的药力修复伤体。过程依旧痛苦,新生的筋肉在生长拉伸,断裂的骨茬在重新对接,麻痒与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但他始终紧咬牙关,连闷哼都极少发出。
斗笠人则如同一个幽灵,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围警戒,或是短暂离开,去探查前路情况和寻找食物水源。他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露水和夜行的寒气,沉默地将找到的东西放下,然后便靠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夜晚,才是他们赶路的时间。
没有月光的时候居多,山林漆黑如墨。武松紧跟着前方那个模糊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斗笠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他的视力远超常人,但在重伤虚弱之下,也只能勉强辨清脚下。山路崎岖,荆棘遍布,稍有不慎便会滑倒或被尖锐的枝条刮伤。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腿,有一处旧伤在盐场恶战中崩裂,此刻每走一步都如同针扎。
他只能依靠手中那柄短刀和坚强的意志支撑着,努力调整呼吸,将痛苦转化为前进的动力。汗水浸湿了内衫,又被夜风吹得冰冷,贴在身上,寒意刺骨。
两人极少交谈。除了必要的路线确认和危险警示,大部分时间只有脚步声、喘息声,以及山林夜枭偶尔的啼叫。
这一夜,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行走,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留下足迹。河床里布满硌脚的卵石,武松走得异常艰难。
“前面三里,有官兵设置的临时哨卡,检查过往行人。”斗笠人忽然停下脚步,低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河床里带着回音。
武松心中一凛,立刻停下,借助一块巨石的阴影隐藏身形。“绕得开吗?”
“绕不开,这是必经之路。哨卡设在河床出口的隘口,两侧是峭壁。”斗笠人道,“只能等。他们每隔一个时辰会换岗,换岗时有片刻的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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