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星火 三百零七 告别2

告别的话语掷地有声，像镌刻在碑文里的墓志铭，像木锤敲击桌面的宣判，像回忆随风再不可追。

周培毅并没有亲眼见过一位守护骑士的诞生，但他冥冥之中，似乎在梦里预见过无数次相似的画面，而如今不过是又一次闪回。

他默默退到一边，静静等待着变化发生。

遍布深坑中的巨大黑曜石冰面，这由第二代骑士团的诸位骑士肉身，所凝结出行星之心，就像是冰雪融化，化作黝黑发亮的流水。它们失去了维持结构所需要的场能，而等待它们的也不是寂灭，而是新生。

在托马斯身上，所谓新生正在发生。

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场能不断从大地的地脉中朝着自己涌动，像是喷薄的瀑布，灌入他的身体。最初，这感觉可能让他舒适，甚至缓解了他所承担的，属于克洛维斯的痛苦。

而之后，随着场能越来越多，超越了他肉身所能承载，就像是一只气球在被吹胀，他的身体也开始了急剧膨胀。马上就撑爆了衣服，露出血管炸裂的皮肤，然后继续成长，变得周培毅都需要仰视他，变成参天的巨人。

这短短一瞬间，托马斯已经变成了第八等的能力者。

随后，那些行星之心变成凝练的黑水，不断从他的脚踝处向上流淌，就像是万千蜿蜒的黑蛇，也像是周培毅刚刚所展示的封印的锁链，直接将托马斯包裹在内。

行星之心像是进入了他的血管，成为了他的血液，从他皮肤的表面，很快就渗进了他的皮下血管，让那些爆裂粗大的血管中流淌着黑色的液体。

周培毅又后退了几步。

在他面前的地面，已经开始了惊人的战栗，仿佛听到了战场的擂鼓，不断舞动着庞大的身躯。

随着震颤，地面再次龟裂，巨大的石块挣脱了地心引力，朝着附近最能吸引它们的物质进发。而那物质，是托马斯。

石块从深坑的土地里不断飞升而起，然后将托马斯紧紧包裹。石块包裹一层，巨人托马斯就离地些许。石块越来越多，越来越聚集，托马斯也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一颗天体，一颗大小足以称之为卫星的星体，正在周培毅的面前蔚然成型。

如若是有巨物恐惧症，面对此情此景怕是要吓得魂不守舍。周培毅静静注视着，注视着刚刚还是托马斯形状的巨人，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一颗月球大小的天体，而且依旧有无数石块正在脱离大地，朝着他飞奔而去。

深坑下面已经站不下人了，他很快就站到了坑边的悬崖上，目送着这位曾经的骑士，变成占据了整个天幕和视界的，巨大圆球。

终于，大地停止了震颤，星球终于完成了构建。它的血与骨，自然是成为巨人的托马斯的身躯，而它的地脉网络，也包含了过往骑士所凝练而成的行星之心，那些流淌在托马斯血管里的黑色的血液。

这么巨大的天体，和主星距离如此之近，如果按照正常的物理学规律，接下来应该是一场天地大碰撞。

但现在哪有什么物理学，物理学早就在神奇伟力的作用下变得近乎无言。这颗行星正在以同样惊人的速度远离大地，仿佛磁力之间产生的排斥一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直到它穿过星宫的大气，抵达引力与场能的平衡点，直到它变成天空中的一轮圆月，直到来自星宫的场能不再为它提供助力，当然也无法将它束缚。行星与卫星，终于形成了平衡。

守护骑士托马斯，诞生了。

周培毅静静地坐在剑箱上，坐在星宫表层的大地上。这里秘银蓝色的，仿佛石英一样的脆壳，就像是爬行动物的蜕皮一样，悄然失去了颜色。

取而代之的，是明亮而鲜嫩的绿色。在已经死去多年的土壤中，突然开始诞生生命。稚嫩的树芽顶破了大地的桎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成长，就像是在周培毅面前上演一出生物进化的快进电影。

几乎是眨眼之间，整个星宫的大地就已经变成了绿色覆盖的海洋。青山绿水，美不胜收。

“有些快了，克洛维斯，慢一点，别心急。”

周培毅知道自己轻声所说的一切都能传递到第二神子的耳中，它还没能陷入沉睡，但也相距不远了。

飞速进展的绿化随着周培毅的建议而止息，星宫之上居然吹起了徐徐的微风，将那些刚刚生长出来的枝芽吹动，也吹起周培毅的衣角。

“托马斯，你来了。”他低声说。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显现在他面前。

已经成为守护骑士的托马斯，并不熟练地将自己的身影投射到星宫的地表，出现了周培毅的面前。

“还是这身神父的衣服哈？”周培毅笑了笑。

托马斯先是行礼，依旧保持了骑士对王的完备礼节，然后才说道：“只有这一身，我最习惯。”

“说明了你对自己的心理认同没有变。”周培毅说，“见过神子了吗？”

“他是个敏感而善良的人，与历史的记载中不尽相同。”托马斯答道，“他所承担的痛苦非常庞大，似乎一个时代所有的伤痛全都汇聚到了他一人的身上。”

“你能承受吗？”

“如果我和他一起分担，就可以。”

“他需要睡下去，不能让他保持清醒。”

“我想神子本人也明白这个道理。睡下去，就能带来平静，带来安详。他所渴望的救赎，就是如此。”

周培毅点点头，从剑箱上站起身，说：“现在，你是第二星宫的守护骑士，托马斯，你不再是我的骑士，也不需要守护我们的神子。你的旅途，就到这里结束了。”

“能与您相伴，走过如此悠长的道路，抵达至此，是我半生最大的荣幸。”托马斯毕恭毕敬地说道，“很抱歉，骑士王陛下，后面的道路，我无法伴您左右了。”

“我会走得很好的，托马斯。”周培毅笑了笑，把剑箱背在身后。

“您一向是孤独的旅人，您的道路高远而圣洁，我等只是同路，却不能真正陪伴。”托马斯报以相同的微笑，“祝您前路平坦。”

一道光门在周培毅面前打开，守护骑士拥有了他全部的权柄，正在向周培毅展示其中一二。

“再见了，守护骑士托马斯。”周培毅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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