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庶人被废的余波,并未随着秋雨停歇而消散,反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酝酿着新的暗涌。
朝堂之上,气氛微妙。林父虽已下狱,但其门生故旧、姻亲关联者不在少数,这些人心怀忐忑,观望风色。另有几位素以“清流”“老成”自居的言官,开始上疏,言辞看似公允,实则绵里藏针,大意无非是“宫闱旧事不宜深究,恐伤陛下仁德之名”“律法虽重,亦当体恤勋贵老臣颜面”云云,试图为可能的进一步清算设置障碍,也为某些人暗中递话。
陆执对此心知肚明。他并未在朝堂上直接驳斥,只是将那些奏疏留中不发,态度暧昧。私下里,却让德全加快了审讯节奏,尤其是对周旺和姜嬷嬷。
周旺是个硬骨头,知道一旦开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抵死不认,只把责任往已死的林庶人和自己“贪财糊涂”上推。姜嬷嬷年纪大了,用刑不敢过度,但她嘴紧得很,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奴婢只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去尚服局取东西,其余一概不知”。
德全将进展报于陆执时,陆执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目光落在西境。
“周旺家中,可搜出什么?”陆执问。
“回陛下,搜出不少金银细软,远超其俸禄所出。其中几锭官银,标记模糊,像是早年宫中的赏赐,但记录已不可考。还有几封与宫外药铺、绸缎庄往来的书信,内容隐晦,但提到了‘老主顾’、‘旧年供货’等词。”德全禀道,“至于姜嬷嬷,家中清贫,只在其枕芯暗格里发现一小块破损的、绣着半幅缠枝莲的旧帕子,针法……与当年针工局一位早逝绣娘的手法相似。经查,那位绣娘,曾短暂在东宫服侍过。”
又是东宫!周旺的“老主顾”,姜嬷嬷与东宫旧人的关联……这些碎片化的线索,都在隐隐指向那个早已覆灭、却阴魂不散的废太子。
“忠勇侯府那边呢?”陆执的目光未离开地图,语气平淡,“裴猛那个远房管事,审得如何?”
德全迟疑了一下:“那管事一口咬定,只是与药铺商人有私交,贪图些便宜药材,绝不知其与宫中旧案有涉。至于那商人……在咱们的人找到他之前,已在自家宅中‘悬梁自尽’,留了封遗书,自称‘生意失败,债台高筑,无颜见人’。”
死无对证。干净利落。
陆执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裴猛倒是舍得。一个远房管事,一个药铺商人,说弃就弃了。”他转过身,看向德全,“那管事与药铺往来账目,可曾细查?”
“查了。账目做得极巧,表面看只是寻常药材买卖,但有几笔大额款项去向不明。顺着线追查,银钱几经周转,最终……流入了几家背景复杂的钱庄,其中一家,有宫里某位老太监的暗股。”
“哪位老太监?”
“是……是先帝晚年身边伺候笔墨,后来在御用监管过一阵杂事,如今在宫外荣养的李德海。”
李德海……这个名字陆执有印象。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曾在先帝身边颇有体面,后来急流勇退的老宦官。他竟也牵涉其中?
“这潭水,比朕想的还要浑。”陆执走回御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李德海……他与废太子,可有交集?”
“奴才正在查。但年代久远,且李德海为人谨慎,留下的明面痕迹不多。”
“那就暗查。查他荣养后的交往,查他那些‘暗股’的来历,查所有与他有过接触、如今还在台上的人。”陆执眼神锐利,“包括……寿康宫。”
德全心头一凛,躬身应道:“是。”
“太后那边,近来有什么动静?”陆执又问。
“自召见慕司饰后,寿康宫一切如常。太后娘娘每日礼佛诵经,接见命妇也少了。只是……昨日,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孙嬷嬷,以出宫探望生病侄女为由,出去了一趟,去了城东一家香火颇盛的观音庙,待了约一个时辰。同行的小太监回报,孙嬷嬷除了上香添油,还与庙里一位挂单的老尼姑单独说了会儿话。”
“老尼姑?”陆执挑眉。
“是。那老尼姑法号‘静慧’,据说曾在宫中带发修行过,先帝晚年放出宫的。在观音庙挂单已有七八年,平日深居简出,很少见外人。”
一个出宫多年的老尼姑,与太后身边的心腹嬷嬷秘密交谈……这绝不会是普通的叙旧。
“盯着那个静慧。查清她的底细,尤其是她当年在宫中,与哪些人交往密切。”陆执吩咐道。
“奴才明白。”
德全退下后,陆执独自坐在空荡的大殿里。夕阳的余晖从窗棂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连日来的高压与算计,让他眉宇间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燃烧着冷静而执拗的火焰。
他知道,自己正在触及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网络。林氏父女不过是这张网边缘被牺牲的卒子。真正的核心,依旧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太后,裴猛(或者裴家),李德海,还有那个神秘的“静慧”尼姑……这些人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他们与废太子的旧案,与母妃之死,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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